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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7章 上古殘卷

琉雙被囚禁在鬼域,本來沒指望誰來探望她,戰雪央能來,完全是意外之喜,加上他對自己有歉疚之心,倒是一個很好的機會。

戰雪央見她神情還算平靜,問道:「你不怪我?」

琉雙看向他:「先生會因歉疚放我走嗎?」

戰雪央毫不猶豫地搖頭。

「這便是了,先生又不會放我走,我多麼懊悔生氣,也是枉然,若可以,先生可否回答我幾個問題,自此往事便一筆勾銷。」

戰雪央沉默了片刻:「你且說來聽聽。」

其實戰雪央到底與宿倫他們不同,他出生在泑山,出生那時,他父親的傳承到了他身上,母親也死了,泑山的流沙人陪伴他長大。

他並未經歷太多妖族流亡於世間的苦楚。輔佐晏潮生,將所有妖族從水火中拉出來,並非他個人意願,而是他生來刻在骨血中、不得不完成的使命。

當初一心想要擺脫泑山,如今泑山破滅,他心中再無執念,因此不再對琉雙有那麼大的惡意。戰雪央並不討厭這位仙子,他濟世救人,心腸本也壞不到哪裡去。

只不過戰雪央身上的使命感還在,他不可能放琉雙走。琉雙身上……還有他們要的徽靈之力。

戰雪央能做的,是琉雙在鬼域這段日子裡,盡量對她好一些。

琉雙問:「我想知道,五條靈脈相合,會有怎樣的結局。」

戰雪央面色微變。

琉雙目光灼灼,看向戰雪央。琉雙心中莫名篤定,這個密辛,戰雪央一定知道。因為他與宿倫這些大妖不同,戰雪央是真正的上古血脈,得了父輩傳承,他的記憶裡,一定有關於這些事的記載。

她早就在懷疑了,上輩子,晏潮生四處征戰,其實那時候妖族和鬼域已經足夠安穩,妖族們也有了可以生存的地方。

若只為一席之地,晏潮生不會那般拚命,風伏命也不會與晏潮生僵持了數百年。

他們所有人都說,晏潮生和風伏命,是為了宓楚征戰。然而自己陰差陽錯來到七百年前,發現並非如此,他們如今誰也沒有把宓楚放在心上,風伏命甚至沒有娶宓楚。

可戰爭依舊沒有停歇。

是什麼促使晏潮生一次次征戰小仙境?真的是他生來好戰嗎?

不,一定有一個她不知道的原因。這幾年她一直在思考,發現一個令她忽略的共同點——

前世空桑滅族之時,靈脈還未乾涸,後來仙境沒了,僅剩一點靈脈被數不清的小仙境瓜分。

晏潮生征戰那幾百年,便是衝著他們去的。

如今風伏命用盡一切手段,也要逼迫少幽和自己屈服,他們都在收集靈脈!

風伏命法術進步飛速,一定和靈脈脫不了干係!

琉雙問出這個問題,戰雪央不復方纔的愧疚,冷冷看她一眼:「取暖的法器,稍後戰某會讓人送過來,仙子珍重。」

「先生留步!」琉雙叫住他,「我不逼迫先生,只想與先生做一個交換。三年前,我在泑山療傷,先生曾問我一個問題,是否見過一個喜著紅衣的仙子。當時我回答先生不曾,然而前兩年,我尋找一件法器時,意外聽說了一個故事,或許能助先生找到那名女子。」

戰雪央頓住腳步,唇顫了顫。

琉雙攏好棋子,等他回頭。

數千年的執念,戰雪央這樣心思純粹的人,若真能輕易放下,便不會用盡手段也要出泑山。

他等了那人數千年,等過無數個春秋,如今琉雙這句話,是他離那個女子最近的一次。

許久,在琉雙都以為他不同意這樣的交換時,他頹然坐了回來。

她心裡偷偷笑了笑,等著戰雪央開口。

他說道:「反正如今你走不出鬼域,今日之事,聽罷便忘了吧。世人皆知,上古統領八荒的帝君死後,一條靈脈被瓜分,四大仙境各佔一條,還有一條遺落在弱水之中,自此得了靈脈的仙族生生不息,可修道,可成仙,可保長生。靈脈之中,蘊含大道,法力無窮,有毀天滅地之能。」

琉雙點頭。

「他們並不知這背後的故事。上古神魔大戰,如今已成了殘卷,我得到的傳承中,有這樣的記載。」戰雪央娓娓道來,「魔神以身殉了同悲道那日,萬物化春,他的所有靈力,匯聚成一條洶湧的魔脈。自此為妖魔們提供了足以修煉、生生不息的魔脈。」

「世間再無魔,神女黎蘇蘇為了新的魔神不再出世,八荒安穩,天道平衡,引自己和女兒的神血,匯聚於魔脈之中,自此魔脈淵源流長,萬年祥和,成了後來人們口中的靈脈。靈脈被揉入息壤中,落地成海。世間再無神,也無魔,魔神與神女隱於逍遙宗,再不問世間紛爭。」

琉雙原本聽他講故事,有些入神。上古的事跡已然成了殘卷,留存至今的,只剩當初那段旖旎的神魔之戀,萬萬沒想到,會從戰雪央口中聽到後來的故事。

那條靈脈,最初,竟然是魔脈。

聽到最後,琉雙臉色驟然一變:「你是說,靈脈原本是魔神的全部法力!」

她聲音上揚,站了起來。

戰雪央垂著頭,不說話。琉雙臉色十分難看,如果有朝一日靈脈相合,是否意味著,有人能從靈脈中,得到上古魔神的法力!

諸天神佛都降不住的魔神,再次現世,八荒眾人,還有活路嗎?原來風伏命與晏潮生,二人想當的,竟然是這樣的八荒共主。

也對,成了魔神,還有誰敢忤逆他們,八荒之中誰敢不尊,誰敢不從!當初魔神在世時,上古仙族,儼然都活成了驚弓之鳥,連容身之地都沒有,甚至還被做成萬魂塚!

她倒吸一口氣,連指尖都冰涼了。琉雙沒法想像上輩子晏潮生成功沒有,那時候他似乎……已經得到三條靈脈了,若後來不發生宓楚的事,八荒會成什麼樣未可知。

「不對。」琉雙喃喃道,「靈脈一開始也是相合的,並非分開,可從來沒有人能從中得到魔神之力,這說不過去,除非,有一樣東西,能令靈脈從息壤中脫離,為人所用。魔神……永不隕落的魔神,理應還有一種能力。」

她慢慢看向戰雪央,那一刻,戰雪央不得不承認,自己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。

他心跳得飛快,聽見她說:「是徽靈之力……魔神將不死不滅的力量,化作了徽靈之力對不對?」

*

那一日戰雪央狼狽地跑出琉雙的宮殿,他最後也沒能想明白,琉雙怎麼猜到了徽靈之力的事?明明二者毫無關聯。

戰雪央完全沒敢聽下去,覺得妖君可能會活剝了自己。

他明明什麼都沒說,琉雙卻已經猜完了。也不知道她是否知曉,她就是那顆可以從靈脈中凝練出魔神修為的徽靈之心。

完了,他心想,本來去探望琉雙,是去寬慰她,令自己的良心好受些,沒想到把密辛一說,她當知道的,不當知道的,似乎全都知道了。

夢姬詛咒的話語,如今都不再能引起戰雪央的心緒。他頹喪不已,第二日卻恰逢鬼域需要派使者出去。

正是去空桑。

如今眼看崑崙的靈脈是保不住了,空桑卻還剩一條靈脈。

戰雪央這回擠掉伏珩,自告奮勇,惹得晏潮生都多看了他幾眼。

出發前,戰雪央又徘徊到了琉雙宮殿外面,一咬牙進去了一趟。出來時,懷裡拿著琉雙寫給他的訊息。

她幾年前遊歷到了一處,曾聽說他口中的紅衣仙子,在東方長留仙山出沒過。

戰雪央懷裡揣著那封冷冰冰的信,帶著一眾鬼兵,第二日便離開了鬼域。已經過去了那麼久,他已然不記得她的名字,也快忘了那個人的樣子,只有少年時的執著,一日日的等待,支撐著他,活到現在,活到了今日,而不是像他父輩一樣,隨便找個女子成親生子,擺脫夙命。

戰雪央出發後的傍晚,晏潮生忙完,來到琉雙寢宮,見她今日開著窗戶,在練字。

他走過去看,自從那日琉雙抱住他,同他道歉,他再也沒有踏足這裡,囚著她,不曾來探望。

今日外面刮著風,鬼鴉哀哀地嚎叫,她坐在窗前,筆下的字雋秀漂亮。

她寫得認真,沒了法力之後,他來到她身邊,她也沒能及時發現他。他這段時日總來,因為沒有出聲,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來過,不知他常常一站,便是一整夜。

她小臉瑩白,晏潮生盯著那頁紙,仙族是沒有這些興致的。他想起她做仙草時,被凡人養大,他沒有靠近她,只遠遠看著,看著那如今不屬於他的一切。

晏潮生的心既歡喜又疼。

隔著數年光影,他忤逆天道,才再次見到她,然而她已經不愛他了。他的嫉妒交雜著心痛,令他怔然站在門邊,想起多年前,那個女子的小心翼翼。

她曾也是這樣遠遠望著他,期待地問:「夫君今日忙完了嗎?」

「夫君可有時間,與我一同用膳?」

「夫君,我做好了琉璃燈盞……」

他那時總是漫不經心,皺眉道:「還有事要商議,你且自己去。」

還不懂情愛時,他責備女子的不懂事和黏人。後來她慢慢學會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夫人,有時只遠遠看著他,躲在柱子後,像只可憐的小狗,有一次他回頭,她眼裡亮亮的,發現他在看她,整個人眼角眉梢都漾起了笑,快活極了。

晏潮生回想那些事,已然變得模糊,他手指不知不覺,嵌入殿中樑柱,握得生疼。

他恨不得不管不顧,掰過來她的身子,低吼道:是我,再看看我,看我一眼好不好?

然而他什麼都不能做,晏潮生垂眸,眼睫灑下一片陰影,當真報應嗎?

他神情陰翳,外面狂風颳風,鬼鴉殷切叫著,她手下的紙張翻飛,令她疑慮,停了筆回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