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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應誓果

他們彷彿回到了最初那段日子,琉雙把晏潮生當盟友,對他最好的時日。

一個滾燙的擁抱,打破他先前所有的緘默。

傍晚這場雨一直沒有停,琉雙睡在小榻上,在明珠的光芒下,睜著眼,她知道晏潮生也沒睡。

晏潮生大軍開撥前,在她額上的那一吻,還有如今的擁抱,無異就像一直渾身是刺的刺蝟,如今最柔軟的肚腹,敞露在了她面前。

可是這一切是真的嗎?

上輩子他做妖君時,比這還深情,連天雷都替她擋了,她信了他,卻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,一個蒼藍為他的狠辣陪葬。

她心裡在想很多事,細細謀劃,一步一步,包括自己寫給父親的那些信,希望赤水翀這一次能信她。

還有白追旭,她在算,溫養到什麼時候,能讓白追旭有復活的機會。

她想了種種,甚至想到了少幽,沒有靈脈的少幽,如今會怎麼辦……

直到晏潮生來到她床前:「在這裡睡不著?去床上。」

她抬眸看他,搖了搖頭:「你受傷了。」

晏潮生俯身抱起她:「沒關係,不疼。」

她吃驚他的舉動,怕碰到他的傷口,沒有再動。晏潮生放下她要走,琉雙輕輕扯住他袖子。

她說:「要不,你也睡這裡吧,床這麼寬。」

說罷,她往後退了退,讓了一大半位置給他。那只拽住他的小手卻沒有放開。

晏潮生沉默良久,理智告訴他,這太像個甜蜜的陰謀,然而他還是和衣躺了下去,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。他想知道,她到底想做什麼,會做到哪一步。若都給了她,她會更喜歡他一點嗎?

晏潮生:「你還會離開嗎?」

「這可說不準。」她誠實地道,「我父親擔心我,我還是要回空桑看看的。」

「那我到時候送你。」

她小心地看他一眼:「我父親那樣對你,你還恨空桑嗎?」他們二人起初,從鎮妖塔開始關係破裂,讓琉雙再無找他做盟友的想法,就是源於赤水翀反悔,對他下殺手。

晏潮生說過,妖族都是睚眥必報的。

晏潮生說:「你還在,就不恨。」

這是兩人第一次說起這個話題,她忍不住看他:「不會傷害空桑?」

「不會。」

琉雙看著他的眼睛,驚訝地發現,他沒撒謊。或許從一開始,若又人能安撫他憎恨空桑的情緒,結局會有所改變。

此刻,她卻莫名不太想看到他漆黑的雙眸,背過身去,低聲說:「睡覺。」

室內明珠熠熠,檀香裊裊。

她枕著自己手臂,哪怕不回頭,也知道他在看著自己。

*

琉雙帶來的靈藥,解了妖宮眾人如今的燃眉之急。

縱然是不言苟笑的伏珩,也忍不住鬆了口氣。妖族大多皮實,可若沒有藥,他們傷得太重,很難撐得過這個冬日。

因此,在妖宮的妖怪們,對琉雙的態度也都好了起來。

以前是看在晏潮生的面子上敬重她,如今卻不是。琉雙清晨出門時,收到了一個妖族小女孩的花。

「送給你。」她看上去幹乾瘦瘦的,臉頰都瘦削到近乎凹陷下去,然而滿懷期待地看著琉雙,眼睛很亮,「謝謝你的藥,救了我阿爹。」

她小手瘦得幾乎只剩骨頭,手指還帶著傷痕,可手上的紫色小花,還帶著晶瑩的露珠。

琉雙知道,對於妖族來說,紫色是最尊貴祥瑞的顏色,對上小女孩的眼睛,饒是她如今心中滿是恨意,也彷彿被輕輕撞了一下。

琉雙用兩隻手接過來:「謝謝你,我很喜歡。」

小女孩對著她露了一個很燦爛的笑容。

「你的傷,是怎樣來的?」

小女孩順著她的目光,看著自己嶙峋的手臂,脆聲說:「以前被一個仙門弟子,捉去做法器,我還太小了,他沒有殺我,只剝了我的指甲入藥。我是穿山甲,阿爹說,等我長大了,可以穿過最堅韌的山脈。」

琉雙吹了吹她斑駁的手指,笑道:「你真勇敢,一定要好好長大,像你口中這樣厲害。」仙靈之力無聲撫慰著小女孩的手指,帶走她的疼痛。

「有山主在,我一定會的,弟弟也會。」小女孩堅信道,「我們不會像阿娘一樣,被人捉去剝甲,元身入藥。」

琉雙垂眸,輕輕「嗯」了一聲,看著小女孩跑遠。

女孩還小,對仙族的恨意並未深入骨髓,被人捉去,連肉帶皮剝去指甲殼,也沒怪所有仙族,甚至費盡心思採來紫色小花,贈予琉雙。

妖族有多少這樣的孩子?晏潮生的吻沒有讓她動容,如今一個妖族孩子送的顫巍巍的小花,卻讓琉雙決心搖擺起來。

若沒有晏潮生,這些妖族孩子,最後會不會和自己的蒼藍一樣,被焚燒殆盡?

這輩子什麼都沒有發生……可若沒了晏潮生,這些孩子會被剝皮拆骨,屆時還有保護他們的人嗎?

晏潮生看見她手中的花,問道:「妖宮中人送你的?」

琉雙點點頭。

她很喜歡這朵小花,晏潮生能看出來,握在手中,一直沒有放下。

「這種花叫做岌岌花,花莖能吃,味甘,妖族的小孩子,會當成糖來吃。」

他說的這般清楚,琉雙好奇道:「你吃過?」

「幼時吃過。」晏潮生道,「以前很難找到食物,餓極了什麼都吃。岌岌花是能找到的最好滋味的食物,但不抵餓。」

他鮮少坦然說起過去,琉雙乾脆問出自己一直以來,十分好奇的問題:「你是什麼血脈,為何沒有元身?」

她知道晏潮生有蛇族血脈,可蛇族也有很多種,前世今生,兩輩子,她從來沒有見過晏潮生化原型。

晏潮生頓了頓,抬眸:「你若好奇,可以自己過來看看。」

他本來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,才這樣說,因為篤定琉雙不會因此靠近他,觀察他的身體。

兩人這幾日雖然睡在同一張床上,可她只佔了小小的一角,睡得也很規矩,晏潮生沒有脫衣裳,只要兩個人心寬,這件事似乎就不算什麼。

可晏潮生沒料到,女孩子的好奇心,有時強烈得可怕。琉雙當真走了過來。

她眨了眨眼:「不是說,給我看看嗎?」

他別開眼睛,身體僵硬,反悔道:「不好看。」

她認真說:「沒關係。」

晏潮生自己說出去的話,如今再難收回,在她渴盼的目光下,遲疑許久,他撩起了自己的衣袖。

他死死盯著她,打算若琉雙露出一絲嫌惡的目光,就立刻放下去。

晏潮生依稀還記得一年前,自己和她在九思潭的蓮花台,他傷成那樣,不願讓她看見自己身上的蛇鱗,手被折斷,也要掩住衣襟。那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,有一天會主動給她看,連自己都嫌惡過的身體。

他不得不承認,他有些緊張。

琉雙輕輕托著他的手臂,抱著鑽研的態度,晏潮生隱藏起來的血脈,必定有大來頭,清盈玉她知道,不會讓他變成如今這般強大。妖的強橫,大多和他們自身的血脈有關係。

她的目光沒有厭惡,卻也沒有強裝出來的安慰,晏潮生在她平靜打量的目光下,漸漸放鬆了緊繃的身體。

他黑色蛇鱗褪去了,如今成了淺淺的灰白色,許是他受了傷,這樣的灰白色,顯得十分黯淡。

比以前好看多了,卻也不算多麼好看。晏潮生知曉,若有朝一日,他徹底長成,恢復真身,會是威風凜凜的銀色元身,類龍,似蛟,那時候真身並不難看,反而會很威武。

她伸手戳了戳,冰涼的,鱗片有些冷硬,帶著銳利的攻擊力,卻也因為這樣的冷厲,令他褪去了蛇族血脈生來的陰暗黏膩。

晏潮生到底是什麼?

晏潮生見她觸碰自己,抬眸問:「你不討厭?」

她認真說:「看上去很厲害呀,是保護甲。」她知道,對於妖族來說,厲害堅硬的鎧甲,是保護自己存活的希望。

晏潮生眼中,也泛出淺淺的笑意:「嗯。」

他說:「等我養好傷,就能掩蓋住鱗片,和常人的皮膚無異。」

所以,不會一直難看的。

她莫名聽懂了,許是室內檀香裊裊,她這樣盯著他手臂看,同榻都沒不好意思,在此刻卻依稀覺得彆扭,連忙把他衣袖放了下去。

看了一通,也沒能看出特別,更別提用肉眼辨別晏潮生的元身和血脈。

他抿了抿唇,沒說什麼。

第二日晏潮生不知道從哪裡,拿了一個紫色的果子出來:「給你的,願意吃就嘗嘗。」

他以前會送她一些靈寶法器,許是見她昨日喜歡岌岌花,今日送了她一枚小靈果。

琉雙嘗了嘗,很甜。

他見她願意吃,也沒別的反應,就像妖族小女孩送花那樣平淡。因著晏潮生的平靜,琉雙就沒有當一回事。

這個時節人間的果子都很少,何況如今到處在修剪宮殿的妖山。琉雙不知道他從哪裡摘的靈果,妖宮明明沒有靈果樹。

此後每日一枚紫色的小果子,琉雙當靈果啃,直到某一日,叢夏過來送藥,看見琉雙咬了一半,拿在手裡的果子,嫉妒得眼睛都紅了:「山主這個都給你了!」

她的語氣,就像琉雙吃的是她的心肝。

琉雙問:「這個是什麼?」

叢夏怒道:「你連它是什麼都不知道,就吃了!你給我吐出來!」

她越是這樣,琉雙越是好奇這果子的來歷:「是很厲害的靈果嗎?」

「什麼靈果,這是妖族應誓果!」叢夏氣得不行。

妖族的應誓果,吃下去不會增加靈力,只爽口清甜,然而這樣的東西,是妖族用來討好另一半的果子。

用自己的心頭血與果樹結契,結出來的果子,給誰吃,就等於忠於誰。若有朝一日背叛,腸穿肚爛也不為過。

等同發誓守身如玉。

這種靈果,向來是大妖用來束縛女妖,不許她們四處亂搞,折損自己威嚴的,晏潮生竟然弄出來,給琉雙當作靈果吃了。

琉雙知道以後,一口果肉堵在喉嚨裡,吞也不是,吐出來也不是。

晏潮生……怎麼把這個給她吃?他付出這些,到底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?真是她的愛嗎?

妖族大多放浪形骸,不說他們,仙族也不甚在意這些。然而他悄無聲息,給了她允諾的忠誠,是她萬萬沒想到的。

香甜的果子,剎那一點兒都不美味了。想起這幾日她美滋滋吃了不少,那時候晏潮生的眼神,琉雙盯著手上的果子,表情險些繃不住。

叢夏氣煞,說:「你……你這是什麼眼神!」

也難怪叢夏天都要塌下來的模樣,晏潮生連應誓果都給了琉雙吃,叢夏今後,別說嫁給晏潮生,春風一度都不可能。

應誓果這樣,束縛自己的東西,誰會真的弄出來給人當果子吃。

琉雙吃了多少,晏潮生若背叛,將來承受的反噬就有多重。

琉雙在心裡默默數了數,完了,現在吐出來都沒用,一天一枚,她當成靈果,都吃半月了。晏潮生竟然能那麼淡定,每天給她一枚吃。

她知道成年妖族有發情期,晏潮生不怕死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