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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 相見

他們說得篤定,鬼域那個修羅,恨透了赤水仙子的話,就這樣流傳了出去。

連宿倫看見晏潮生沉鬱的眉眼,都覺得待再見赤水琉雙那一刻,會發生什麼不妙的事。

說實在的,宿倫想勸勸,他對琉雙的印象還不錯,小姑娘雖然狠了點兒,可人家好歹與他們妖君有過一段。真這麼絕情?

伏珩倒是很贊同,木著臉說:「她死有餘辜。」

七月,百鬼夜行,陰時大開鬼門,也是崑崙於天族戰了數月之後。

風伏命壓著崑崙和空桑的仙兵大,卻未盡全力,在等暗處的晏潮生出手,收到消息,手指輕點,蹙眉道:「真這樣說的?」

「千真萬確,如今晏潮生恨不得將赤水琉雙千刀萬剮。」

風伏命倒也不懷疑,畢竟若有一個女子,敢這樣算計自己,自己必定令她死無葬身之地。

風伏命笑笑,眉間浮現幾分陰戾之色:「可是,本君怎麼這般不信呢?」

他敏銳的直覺告訴他,此事說不定還有轉圜餘地。

即墨氏好對付,相繇王族的餘孽,卻是八荒都忌憚的存在。

「他既真不在意,」風伏命溫和一笑,「今日便動赤水琉雙吧。」

他倒要看看,晏潮生救不救。能不能冷靜地袖手旁觀。真戰一場,輸得人,未必是自己。

風伏命垂眸,笑意溫良,短短數年,他法力精進如此快,全仰仗那條蓄滿妖魂、生生不息的靈脈。

供養全族的靈脈,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,被他用禁術吸乾了大半。誰也想不到,他們的天君暗中修煉上古時魔神留下的禁術,化他人靈力為己用。

然而天道昭昭,卻並沒有長眼睛,這靈力精純強大,偷天換日,連殺生都為直接去做,孽障又哪裡能算在他的頭上?

風伏命再次出征前,老天後追出來,含淚給他披上披風。

「伏命吾兒,真的要這樣做嗎?」他們風氏已是手掌八荒重權,非要與其他家族不死不休麼?

風伏命垂眸看著懦弱的母親,笑著替她撩了撩頭髮:「母后,跟了父親那麼多年,您什麼都沒學會,反倒把他的懦弱學了個十足。」

老天後囁嚅了下唇。

「還有。」風伏命握住母親肩膀,「母親,記住了,如今該稱呼本君為天君。」

風伏命笑著離去,笑意卻不達眼底。

母親確實不懂,他用半條靈脈來做賭注,八荒何人敢阻他的路!

真是愚蠢,母親至今還妄想著八荒同以前那般和平共處,可笑,從風氏祖輩,暗自誅殺天下妖族壯大靈脈那一刻便注定了,與妖族不死不休。

從風氏有了謀反之心,害死上古王族開始,風氏就不容許世間留存半點兒王族血脈。

他生來姓風,這兩個擔子,便宿命般壓在他身上,但凡自己有半點退卻和懦弱,在靈脈枯竭之際,風氏,就是下一刻王族,注定被生啖血肉。
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,即墨少幽死守崑崙是為大義,風伏命看著浩瀚九天,閉了閉眼,都說他心狠而瘋魔,滔天野心。可他又何嘗不是,肩負風氏一族做盡的骯髒事,負重前行。

*

琉雙與少幽死守崑崙數月,已然疲憊不堪。

少幽遞了靈泉過來,看著她髒兮兮的小臉,昔日清靈美麗的仙子,如今連法術都不捨得浪費在清潔術上。

可正是這樣嬌弱的人,與他一道,抵禦了風伏命鐵騎的撻伐,保住了崑崙這麼久。

「你走吧。」少幽清晨算過卦,「琉雙,自相識以來,你幫我良多,到這裡已經很好,接下來的事,我一個人足矣。」

「少幽,你又在說傻話了。唇亡齒寒,我哪裡是在幫你,分明是在為空桑考慮,你們不能出事,否則空桑也會亂。」

琉雙喝了兩口靈泉,笑盈盈道:「你法力化出來的嗎?」

少幽沉默頷首。

「真厲害。」她由衷讚歎,「你們都這般厲害,難怪我出生時被嫌棄沒用。」

少幽被她樂觀的語氣逗笑,心中沉重少了幾分,道:「你年歲尚小,卻天資聰穎,再過不久,想來連我都不是你的對手。風伏命如今的法力修煉不尋常,只怕走了別的路。」

「什麼路?」

少幽蹙眉搖頭。

他和師尊都算不到,占卜一事,並非那麼萬能,能事無鉅細。不過今日心中的不安,令他屢次想要送走琉雙。

可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法力低微的姑娘,自己再也沒法子像以前那樣,弄暈她送她離開。

少幽的預感成了真,風伏命先前幾次試探,都淺嘗輒止,彷彿在引蛇出洞,這次卻如同雷霆之力。

仙兵死傷大半,少幽第一次感受到,和風伏命之間法力的差距。

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,區區仙軀,如何能對抗上古仙脈之力,畢竟是足以養活萬千仙族的靈脈!

少幽與琉雙節節敗退。

這一日華光交織,整個人間,電閃雷鳴不斷,家家戶戶望著快要撕裂的天空,嚇得不敢出門。

而這邊,軒轅劍帶著鈞天之力落下,直指琉雙。

琉雙從空中墜下,傷得極重,吐出一口血來,少幽想要救她,卻已然來不及。

少幽臉色慘白,下一刻,卻不知從哪裡湧出一堆鬼魂。阻擊軒轅劍一擊,保了琉雙一命。

空中一隻巨大的血色妖鳥,張開雙翼,耀眼如鳳凰。

琉雙意識模糊間,認出了它,難以置信:「赤鳶……」

赤鳶妖鳥可不同於法力低微的青鸞,它是真正的上古血脈,修煉長達萬年的妖鳥。

雙翼之下,漫天火雨,狂風皺起,它襲向風伏命。

風伏命冷著眸,心中一凜,晏潮生竟在這時出手了,還好他早有準備!風伏命正要應對這只孽畜,卻見那狡猾的孽畜,掉頭一轉,二話不說,用銳利地可殺人的爪子,粗暴抓起地上的琉雙就跑。

這一招耍無賴,看呆了眾人。

風伏命頭一次動氣,凝出一把弓,拉開射了出去,射中赤鳶的翅膀,它長嘯一聲,卻只晃動了一下,轉瞬消失不見。

風伏命冷笑,倒也沒有再追,一來明白赤鳶妖鳥,世間神速,追也不一定追得到,二來如今還在打戰。

赤水琉雙既然跑了,即墨少幽總跑不掉,他已經沒有耐性,今日總不能空手而歸。

戰至最後,一道嬌小的身影,擋在少幽面前。來人淚流滿面:「兄長,收手吧,采意求你,放過他。他會歸順你,不會忤逆你的,兄長,求求你……」

風伏命挑了挑眉。

少幽平靜擦去唇角的血:「即墨氏,寧死不降。」

風伏命:「聽到了?風采意,還不滾開?」

風采意臉色慘白,她轉眸,一雙眼睛蓄滿了淚,想要哀求少幽戰降。然而許久,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
她看看冷血的兄長,最後哆嗦著唇,抱住了少幽。

風采意從年少時,第一眼見到少幽就戀慕他。

可她總因著懦弱,放棄自己喜歡的人,今日,她若再放棄他,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。她若有赤水琉雙一半的勇氣,事情也不會發展到今日這一步。

「怎麼,想和他一起死?」風伏命笑道,「你若真有這個膽子,本君今日倒是高看你一分。」

風采意已經抖得不像話,卻依舊沒有鬆手。

倒是少幽,沉默地掰開她的手:「回去吧,采意公主。」

「不。」她抽泣道,把他抱得更緊,「我不走,我總得為你做些什麼?」

「真是感人。」風伏命諷刺說。

軒轅劍穿透風采意的身體,又刺入即墨少幽的胸口。

天幕刮起了風。

仙族的血,浸紅了腳下土地。

風伏命冷冷道:「收兵。」

*

赤鳶抓著主上的「仇人」,飛得跌跌撞撞,終於在鬼域的擎蒼山前,看見了那個佇立在一旁的男人。

赤鳶把爪子上的人一扔,頷首表露臣服之意。

那人看也沒看地上的女子,讚許地笑著摸了摸它的頭:「不錯。」

赤鳶啾了一聲,透著驕傲。

擎蒼山常年下著雪,今日出動無數妖族鬼將,卻還是自己博得頭籌,帶回來了這個狠心傷害妖君的女子。後面的伏珩等人還在追自己呢。

晏潮生給它治好了翅膀上的傷,這才低眸看地上的女子。

他已記不得有多久沒見她,她小小一團,躺在地上,指縫都是血,人事不省,嬌小的身子,不知從哪裡弄來一身戰甲穿,如今都歪了。

他沒有多說什麼,俯身把她抱了起來。

她小臉髒兮兮的,他垂眸看了眼。想起最初她手劃破了口子,都可憐巴巴委屈抽泣,在他面前嬌嬌叫疼。

如今這滿身傷痕,卻堅強得不像話。

晏潮生顛了顛這個「仇人」,滿意地聽到她悶哼一聲,如同依舊依賴他,這才笑了。

一眾部下看得瞠目結舌,人還半死不活呢,就開始折磨了?不過這也令眾人確信,今後赤水琉雙必定會受盡慘無人道的折磨。

晏潮生說:「回吧。」

「即墨少幽若死在風伏命手中,八荒就要徹底變天了。」

「風伏命不會殺即墨少幽。」晏潮生抱著人,淡淡回道,「他還要即墨氏靈脈,即墨少幽成為俘虜,比成為死人管用。」

晏潮生把琉雙扔在鬼域那張床上,鎖鏈如同有了生命,自動捆住她的手足。

他心中屬於少年的記憶,在不斷叫囂,然而晏潮生的沉穩,令他不疾不徐。他是那個少年,卻又不同於他。

自己向來卑鄙下作,缺乏柔情。只那麼一點,偶爾吝嗇的,全給了床上那個人。

他甚至出去了一趟,分了一絲靈髓給功臣赤鳶,這才回來。

晏潮生沒給她治傷,拿了本書,在一旁慢慢看。

鬼域的天黑得早,若不是她身上的血腥氣瀰散,還真有股歲月靜好的味道。

也虧得晏潮生如今沉得住氣,「滿懷仇怨復活的少年」,他想,自己裝得還不錯。

*

琉雙夜半醒來,身上疼得要命,還帶著臭烘烘的血腥氣。

她抿了抿唇,努力想看清這是哪裡,卻不料伸手不見五指,什麼都看不見。

怎麼回事,她試著動了動,發現自己被什麼東西束縛住,一身靈力全感受不到了。

她有片刻的驚慌,掙扎起來。

「別掙扎了,鎖靈契,你解不掉。」陰狠仇恨的聲音傳來。

一盞燈便隨著他冷漠的聲音亮起。

琉雙怔然回眸,便看見琉璃燈光下,男人帶著恨意與冷意的眼,還有把書都要捏皺,發白的指節。

她恍然以為自己還在做夢,呢喃道:「晏潮生……」

他真的活過來了?

「怎麼,我沒死,你很失落?」男人站起來,話語如同含針帶刺,令她感到難受,她想起他死那一幕,心臟緊縮,沒有吭聲。

他卻俯身在她面前,掐住她下巴:「說話。」

琉雙看著他猙獰的眉眼,咬牙,不吭聲。兩種答案,好像都有點兒違心。

晏潮生見她這幅模樣,險些沒放肆笑出來。

原來還真有點兒喜歡那傻子少年,這樣都不生氣,女子小臉上竟然還帶著點兒心虛。

然而他知道,比起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自己,她喜歡那個愛憎分明的少年,那個不同於陰暗的、處處算計的自己的少年。

她寧願面對少年晏潮生充滿恨意的質問,也絕不喜歡後來忤逆天道,如同惡鬼來糾纏她,懺悔認錯的自己。

他也不會認錯,那就做她心中的少年妖君。

至少這一刻,她還能有點喜歡他這個人渣。晏潮生沒法回到過去,也不是受過她關懷的那個人,他渴盼萬年的那點溫暖,只能這樣卑鄙地得到。

他所會的,不是如少年那樣剖心剖肝對她,他只會冷血地去爭,去搶,去騙。

然而他冰冷的手指,拂過她髒兮兮的小臉,狠狠擦去泥濘。

她或許永遠不會信。

他這個禽獸,比少年時的自己,還要愛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