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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4章 身死

赤水翀遙遙看著他們,手中變幻出一柄長約八尺的玉白色仙杵。

自從做了境主之後,赤水翀已許久沒有與人對戰,以至於時隔久遠,眾人再次見他亮出法器。

是一柄追魂杵,可震碎魂魄。

追魂杵裡湧出一陣陣梵音,猶如響在耳側,令人耳邊一陣翁鳴。這梵音只傷害妖族,妖族們臉色難看,紛紛摀住頭。

追魂杵激發了所有妖族體內生來的妖性,他們眸色漸漸染紅,眸光也變得冷厲。包括晏潮生,也是如此。

「山主,走,再不走就來不及了。」

晏潮生咬緊牙關:「走,琉雙,我們走!」

晏潮生失去半枚內丹,根本不可能打得過赤水翀,他還想活命應該鬆開琉雙的,可天宮大門就在眼前,只不過咫尺的距離,叫他如何能甘心。

他忍住梵音穿透心肺的痛楚,意欲化出元身,強行帶著琉雙突圍。

他拚死一搏的固執,徹底惹惱了赤水翀,若晏潮生真的化出元身,今日在場的仙族,少說總會有死傷。

赤水翀飛身而來,追魂杵帶著萬鈞之勢,凌空砸下。

眼見要落在晏潮生胸膛,一個白色身影,那嬌小的女子身影抱住晏潮生,擋在他身前。

赤水翀震驚不已,想要收回追魂杵,卻已然來不及。

然而晏潮生卻比他反應更快,幾乎一瞬,毫不猶豫抱著琉雙轉了個向,用自己的脊背,生生擋住了這一擊。

他一口鮮血噴出來,低頭看懷裡的人,啞聲道:「琉雙,你沒……」你沒受傷吧?

然而這句話沒有說完,因為回答他的,是一柄穿膛而過的冰菱玉刃。琉雙知道,自己必須要動手,再不動手,讓赤水翀來,晏潮生連長眠於無妄海都做不到,他必定會死在這裡。

自己親自開啟法陣,將晏潮生封印無妄海,他才有一線生機。

她本來想幫他擋了追魂杵那一擊,畢竟自己身上還有晏潮生的護心鱗,然而她沒想到,晏潮生的反應會那樣快,保護她,幾乎成了他的本能。

在他調轉兩個人位置時,她的冰菱玉刃,已經同時刺入他的身體。

上古神農鼎練出來的法器,那般堅韌,直接穿透他的胸腔,帶出鮮紅的心頭血。

天宮內的法陣開啟,金色紋路自晏潮生腳下,如水波紋般一圈圈散開,直至漫開整個大殿。在空中升起一個金色的神印。

不僅是所有妖族驚住,連仙族們也紛紛愣住。

誰也沒想到,這天宮之中,早已布下了這樣的陣法。

晏潮生低聲道:「為什麼?」

琉雙鬆開握著冰菱玉刃的手,從他懷裡退開。

赤水翀笑起來:「孽畜,你真以為我空桑少主,會對你青眼相待,今日誘你前來,不過一個局。」

聽了赤水翀的話,琉雙原本想要說什麼,最終沉默下來。赤水翀說得沒有錯,今日之事,確實只是一個局。

晏潮生偏了偏頭,輕聲道:「為了殺我?」他口中鮮血流下,染紅衣襟,眼中澀痛得可怕。

伏珩不顧阻攔,衝下青鸞的脊背,聲嘶力竭大喊:「山主!」

然而不管伏珩怎麼努力,都無法進入法陣中去。

琉雙不再看晏潮生,袖中伏羲印漂浮出來,法陣更加清晰,在天宮四周升起,金色神印覆蓋於每一寸土地,將晏潮生牢牢困住。

「赤水琉雙,你從來沒有想過和我走,對不對?」

白衣仙子睜開眼,額間冰藍羽花耀眼,她看著他,結印的手,不曾顫抖半分,咬牙回答他:「對。」

晏潮生聽到她的回答,哈哈大笑,眼中卻有一滴血淚滾出,落在腳下金色的神印上。

一點點暈開。

琉雙操控著伏羲神印,天宮之中,悄無聲息多出一條裂痕。裂痕之下,是法陣串聯起來的無妄海。

心臟被玉刃穿透,神印光芒大盛,晏潮生無法化出元身,無妄海中,彷彿有一隻手,要將他拖進去,他無力地倒在神印裡。

青鸞覺察到什麼,淒厲嘶鳴,伏珩也赤紅了眼,發了瘋一樣地想要砸神印。

「赤水琉雙,不要,不要這樣對他!」

琉雙抿唇,她想要轉森離開。

裙擺卻被晏潮生拽住,他沒有看任何人,匍匐在地上,一雙血眸執著的,死死地盯著她。

「你告訴我,赤水琉雙,告訴我,愛過我,哪怕片刻嗎?」

琉雙低眸看他。

來自荒淵無妄海的大風,夾雜著腥氣,吹得她衣訣翻飛。她注視著他,想起七百年後,那個瀕臨絕望,捏碎心臟的、可憐的自己,想起她死在天雷下那日,告訴過自己,再也不要憐惜晏潮生,永遠也不要愛他。她手指一點點收緊:「不曾。」

晏潮生身上的鮮血,染紅身下的仙宮法陣,嗤笑道:「可我竟然信了,你可能會愛我……」

仙族們也沒想到,這場戰亂,會這樣結束。他們不再恐懼忌憚,看著神印中全身染血的晏潮生,輕蔑地道:「都說妖族有護心鱗,堅不可摧,可擋萬刃,今日一看,也不過如此。」

晏潮生卻彷彿沒有聽見他們的譏笑,無妄海拖拽著他,他慢慢鬆開琉雙的衣擺,瞳孔渙散,低聲喃喃著、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:「還有一月,便是人間開春。待開春,開春時……」

琉雙脖子上,用護心鱗煉製的玉珠,一陣灼燙過一陣,灼得她泛疼,她移開目光,不知為何,看見這個臨死,依舊念著待開春的少年妖君,有一刻,眼睛也覺得澀疼,她咬牙,告訴自己,沒事的,她只是將他封印,就像鎮妖塔曾經的大妖一樣,他總有醒過來的機會。

「天地乾坤,八荒引靈,荒淵為境,無妄海開!」

青鸞哀泣嘶鳴,伏珩撞擊著神印。

然而就在眾人以為,晏潮生會被吸入無妄海封印時,他躺在血泊中,身軀一寸寸消散。

無妄海呼嘯著,冰冷的風,吹得琉雙全身發涼。失去主人控制的伏羲神印,驟然掉落在地上。

「怎麼會這樣?」

她撲過去,想要握住晏潮生,卻眼睜睜看著他的身軀頃刻潰散,連同魂魄,一併散於世間。

少幽也意識到了不對勁,連忙飛身上前,把琉雙拽了回來,再晚一點,掉入無妄海被荒淵囚禁的,就會變成她。

「琉雙,別過去!」

「少幽,我沒想要殺他,我沒想殺他的……」

少幽見琉雙全身冰冷得不像話,低聲道:「我知道,別害怕,我知道你沒有要殺他。」

為了取晏潮生心頭血不傷及他魂魄,她還特地向自己借了冰菱玉刃,可晏潮生卻依舊死了。少幽知道,她從沒想過要殺他,她甚至想過要保晏潮生一命。否則取心頭血用不著冰菱玉刃,自有更加殘忍的辦法。

連赤水翀,看見如今的情況,也皺了皺眉。

伏羲印的法陣而已,只會令人重創,封印在無妄海無反抗之力,怎麼會擊潰人的魂魄?

在場所有人,只有宓楚低下頭,眸中劃過一絲瞭然,原來是這樣。

在風伏命神劍下被重創,晏潮生本就只剩最後一口氣,然而他痛成那樣,一直沒吭聲,偽裝得那樣好,還與白羽囂打了一架。

伏羲神印專門誅殺妖魔,哪怕這不是殺陣,也足夠剝奪他的最後一口氣,兩大神器的重創下,無人能承受,自然是魂飛魄散。

赤水翀收回神印,關閉法陣,一切歸於平靜。

白追旭死時,人間下了一場大雪,而晏潮生的消散,什麼都沒能留下。

都說妖污濁,然而晏潮生的死乾淨得如一股凜冽的風,風過之後,再無半點痕跡。

只留下一個被保護得很好的、染了血的乾坤袋,掉落在地上。那是他保護得最好的一樣東西,以至於身死魂散,他的軀體都破碎成那樣了,它依舊在。

琉雙撿起來。

她腦海裡一片空白,那乾坤袋中,裝了她不太敢觸碰的真相。

少幽也意識到什麼,心中痛惜,道:「琉雙,別看。」

她卻已經把乾坤袋打開,裡面赫然是一件紫色的嫁衣。妖族的嫁衣,美得如雲霞,似清霧。

在一片聖潔的天宮中,它竟然半點兒也不顯得妖異骯髒,好看極了。

乾坤袋全是晏潮生的血,然而它卻乾乾淨淨。

她看著這套精緻的紫色嫁衣,幾乎能猜到,出發來空桑之前,晏潮生是多麼小心翼翼,將所有珍重的心意都付諸在裡面。

今日,本也是晏潮生準備的,與她大婚的日子。他連嫁衣都帶來了,冒天下之大不韙帶她回妖宮,帶她回家。

琉雙抱住嫁衣,一滴水珠掉落在地面,化作雲霧散去。

她怔愣許久,一摸自己臉頰,才發現不知何時,她竟然哭了。

*

晏潮生一死,剩下的妖族,哪怕心中悲傷痛恨,也明白再不走都會死在這裡。

他們拽著還要瘋狂上前的青鸞,它不知何時,已然縮成一隻麻雀大小,昏迷過去,一個妖族把它揣進兜裡:「走,叫上伏珩快走,主上已經沒了。」

仙族士兵攔住他們的去路。

「晏潮生已死,你們以為,自己能走得掉?」

仙兵們法器一橫,今日勢必要將這些妖族都誅殺在這裡。

戰局再無懸念,妖族們知道,恐怕再也回不去妖宮了。左右山主死了,今日大不了他們也戰死在天宮,絕不給山主和妖族丟臉,也絕不要再一次卑躬屈膝,給這些人下跪求饒。

就在這時候,琉雙說:「讓他們走。」

仙族士兵驚疑不定地看著臉色蒼白的少主,赤水翀也沉了臉色:「琉雙,不可任性。」

「我說,讓他們走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