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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葬天

晏潮生離開泑山,立刻朝妖宮趕過去。

伏珩一早就在妖宮入口迎接他:「山主。」

「如何了?」

伏珩跪下:「屬下無能,無法煉化太初鏡,白追旭的魂魄還在與太初鏡抗衡,現如今已然驚動了空桑仙境和天族。」

「起來說話。」晏潮生面色冷靜,「妖宮這麼大的陣仗,驚動風氏早晚的事。」

伏珩垂下頭,平日沒什麼表情,此刻眸中浮現出一抹愧疚,若不是他辦事不力,不會導致山主不得不趕回來善後,還死了那麼多妖兵。

那個叫做白追旭的,看著溫文,沒想到寧肯毀了太初鏡,也不讓他們得到,其剛烈讓所有人震驚,也被殺了個措手不及。如今無法收回太初鏡,還驚動了風家。

聽說天兵已經在趕來的路上,空桑也派了不少仙族前來馳援。

若不能在他們來之前煉化太初鏡,護住妖宮,那麼所有人都不得不離開這座妖山,淪為喪家之犬,或死在天族的刀刃下。

伏珩都能分析清楚的戰局,晏潮生自然也明白,他冷道:「事後自去領罰,如今,先隨我去絞碎白追旭魂魄。」

再僵持下去,太初鏡破碎,各大仙族劍指妖宮,妖宮沒有防護大陣,岌岌可危。

一隻龐大的妖鳥飛過來,乖順落在晏潮生腳下,它收起大翅膀,心裡完全對自己魁梧的身子沒有數,要去蹭晏潮生。

短短數日,它比晏潮生離開妖宮時,又大了一倍。

只不過依舊沒長什麼智商,自飾者還是個鳥寶寶。

晏潮生按住它撒嬌的頭,問:「誰喂的?」

「叢夏姑娘。」伏珩回答。山主雖然沒在妖宮,叢夏卻時時刻刻惦記著討好,找到什麼都往妖鳥嘴裡喂,偏偏它也不挑食,什麼都吃,越長越大、

晏潮生不置可否,翻身騎上它:「去仙族駐紮地。」

妖鳥與他心意相通,展開翅膀,要不了多久,就帶著他們來到白追旭殉太初鏡的地方。

只見空中一面金紅色的鏡子旋轉著,周圍數百里,沒有一個人。太初鏡雖然只是守護法器,可它自上古誕生,本身攻擊力並不弱,當初落在畢巡手中,它能吞其餘法寶和靈氣,還能讓一城百姓進入幻夢。因此空桑的仙兵,哪怕心中尤其想要救白追旭的魂魄,也只能因著群龍無首,怕陷入幻夢中撤離。

不僅是他們,妖宮也無人敢來。

伏珩為晏潮生撐開一把紫色的傘,隔絕太初鏡散發出來的詭異光芒。

叢夏本在很遠處蹲著,也撐著一把和他們一模一樣的傘。

它喚作無化傘,是妖宮中,一名擅長煉器的妖所鍛造。那妖看著孱弱,連琵琶骨都碎了,本來要把他趕下山去,晏潮生聽說他會煉器,讓人把他留了下來,好吃好喝供著,現在每日都在妖山後面煉器,像個煉器瘋子。

他鍛造的東西不多,但是出乎意料好用,就像此刻,太初鏡的情況,妖宮比仙族知道得更清楚,就是因為這把傘,讓他們可以靠近太初鏡,不陷入太初鏡中幻夢,可惜目前只煉成兩把。

叢夏飛過來,驚喜萬分:「山主,你回來了。」

她連忙碰上一個匣子:「元魏已經練好了,山主看看可有問題,他說名喚「葬天」。」元魏就是那只擅長煉器的妖。

晏潮生抬手接過來,打開匣子,一柄銀色的戟躺在裡面,它一丈六尺長,週身泛著濯濯銀光,戟末端一點絢麗的紅,彷彿硃砂,又如赤血。

這是曾經青鴍靈魂所化的鞭子。

那日在弱水下,晏潮生沒了血肉,它也被腐蝕得不成樣子。僅剩一息精魂,晏潮生攏了精魂,把它隨同無數天材地寶一同去送去給元魏鍛造。

元魏當時問他:「山主想要什麼樣的兵器。」

他說:「殺人順手的。」

元魏便自造主張練了一柄喚作「葬天」的長戟,它實在是好看,躺在匣中,便隱約覺得不凡,連一旁的伏珩,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。

晏潮生把它從匣中取出,他握住兵器,手腕一轉,「葬天」隨他舞動,地動山搖,地面出現一條深不見底的裂痕。

縱然是晏潮生,也不免有些意外,讚道:「不錯。」

配得上這名字,葬天。

叢夏就更吃驚了,她心裡其實沒有多瞧得起元魏,那妖怪瘦骨嶙峋,看上去還弱小,山主卻對他極好,比對自己都看重許多。

叢夏不服氣,元魏把匣子交給她,她這些日子也悄悄試著拿出葬天觀摩。

沒想到這長戟,重逾千斤,她臉都綠了,也愣是沒能拿出匣子。

本以為元魏造了一樣廢物法器,沒想到落在晏潮生手中,當真可以開山辟海。

若說一開始晏潮生成為山主時,叢夏只是動了攀附榮華的心思,如今看他的眼神,幾乎熾烈得能滴出水來。

她柔柔靠過去,關懷道:「山主此次去泑山,可還順利,元身穩了麼?」她是蝴蝶精,身段婀娜,身前峰巒更是波濤洶湧。

晏潮生離開這些日子,她路過妖宮他的寢殿,春心蕩漾不止,忍不住後悔自己沒有嘗試引誘,畢竟元身不穩,是她最好的機會。越想越後悔,心道山主回來,她不願再錯過任何機會。

她胸前波濤漾漾,面前兩個男人,一個塞一個不為所動。

晏潮生甚至冷冷說:「你若沒事,回妖宮去。」

叢夏扁著嘴跺腳,都忍不住懷疑,山主到底喜不喜歡女人。

彼時她也沒想到,過幾日她便會知道,山主也喜歡的,只不過喜歡的,不是她這一款。

晏潮生握著「葬天」,化作一抹玄色流光,飛入太初鏡中,去尋白追旭那一縷魂魄,將之絞殺。

*

泑山天漸明,琉雙睡了一夜,醒來總覺得心緒不寧,似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。

她按在狂跳的心臟,跌跌撞撞出門去找戰雪央。

流沙人們簇擁著她,把她帶到戰雪央屋子外。她敲門:「先生。」

戰雪央剛好在煉藥,把她放了進來:「仙子有何事?」

琉雙說不清令自己心緒煩亂,感到擔憂的事,到底是什麼:「先生,我心悸得厲害。總覺得有何大事會發生,您可知外面如今怎樣了?」

戰雪央眸光一閃,想到在太初鏡裡的白追旭,即將魂飛魄散,他道:「你們仙境,可有出征在外的仙將?」

琉雙唇微微上揚,溫和說:「有的,他叫白追旭,寬和勇武,慈悲仁厚。」

「他是你的誰?」見她這樣的神情,戰雪央忍不住問道。

「是我兄長。」她聲音清脆。

「你們感情很好嗎?」

琉雙不明白戰雪央怎麼會突然對白追旭感興趣,想起少幽說,戰雪央性子很怪,喜歡聽別人的故事,她頷首,只當作為回報,給他講故事:「是,我從小與白追旭一起長大,小時候,我缺了一魂,總是闖禍,有一次拿了父親的天雷幡,在空桑引雷,那雷劈壞了一整個後山,毀了小半靈池,父親生氣極了,要懲罰我。結果棍子落下來,全部打在了白追旭身上。」

回憶起往事,她忍不住輕輕一笑:「他其實也疼,但把我護得嚴嚴實實,沒讓我挨一下。」

「以前我很怕黑,父親總讓我跪九思潭,您知道九思潭麼,裡面伸手不見五指。我一個人很害怕,後來白追旭進來,他與我一起被關在蓮花台,教我法術,給我藏了很多吃的,還讓我枕著他的衣裳睡覺,在裡面變出漫天的螢火蟲。我被關了半年,他半年寸步不離地守著我。」

「父親事務繁忙,母親身子孱弱,我記憶裡,陪伴最多的人就是他。他護著我長大,還說等我以後出嫁,要以兄長之禮,背我出空桑。」

戰雪央低聲道:「是麼。」那你一定,在乎他極了。

琉雙提起白追旭,哪怕蒙住了眼,可是整個人,均帶著溫暖之意。

戰雪央看她一眼,琉雙在泑山,完全不知外面此刻到底發生了何事。他譏諷一笑,命該如此,她來不及的。

「你先出去。」戰雪央說,「你的藥,很快就要練好了。」

「先生,我……」

戰雪央不由分說,讓小流沙人把琉雙帶出去。

戰雪央走入內間,看著面前兩份血,諷刺一笑。

一份是晏潮生今晨送來的,另一份,是昨夜有個名叫「沃姜」的仙族送來的。

即墨少幽到底回了崑崙,不過他回去前,拼著重傷,在潛龍谷殺了那妖獸,取出血,讓師尊沃姜送來。

緊趕慢趕,剛好半月。

沃姜來的時候,臉色很難看,戰雪央猜,不外乎兩種情況,要麼就是崑崙實在危機,要不就是即墨少幽,也傷得很重。

戰雪央先前思慮良久,趁晏潮生外出,把這血藏了起來。即墨少幽有此一舉,令他十分意外。少幽遵守了諾言,帶回來「龍血」,只不過付出的代價,比原本想像的,還要大。

戰雪央沒有說出龍血的事,本來就是試探晏潮生的態度。

他想看看,這位未來的君主心中,如今有多少兒女情長。結果便是今晨收到新的「龍血」。

不僅如此,晏潮生還說,這是即墨少幽帶回來的「龍血」,他怕那個小仙子傷心,竟然做到了如此地步。

未來的君主,應該有情麼?戰雪央臉色沉下去。

不,戰雪央心道,他一旦有了軟肋,這條路必定走不長,莫說有人抓住他的軟肋威脅他,晏潮生會妥協,就說他日需要徽靈之心為引,融合所有仙脈,晏潮生會捨得看她被剜心去死嗎?

戰雪央刺刺一笑,把那晏潮生帶來的「龍血」一腳踹翻,他看向另一份「龍血」,帶著它去煉製丹藥。

熊熊爐火在眼前燃起,戰雪央嘴角露出一抹笑意。

沒關係,晏潮生總會與她徹底決裂的。白追旭的死,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?殿下殺她兄長,她哪裡會放過殿下?

算算時間,晏潮生也應該進入太初鏡了。

*

門外,琉雙摀住心口,不安之意愈發濃重。

她甚至疼得微微蜷起了身子,冷汗直冒。她是仙身,還擁有徽靈之心,本不該心口疼。戰雪央沒有告訴她發生何事,她咬牙,喘著氣,在門外道:「先生,我要提前離開泑山。」

一定出事了!

她解開鮫綃紗,小流沙人們圍著她,驚呼勸阻。

琉雙眼裡流下一行血淚來,她正要強行恢復五感,出泑山看看,門從裡面再次打開。

戰雪央捉住她手腕:「急什麼,藥引有了,藥很快就能練好,再等半個時辰。半個時辰而已,不會出事的。」不必再去,反正也已經來不及。

半個時辰後,戰雪央把藥煉製好,拿去給琉雙。

這麼多日過去,琉雙終於又恢復了知覺,她的身體漸漸凝實,恢復成以前的模樣。

琉雙睜開眼,看清了面前的戰雪央,道:「多謝先生。」

她心裡的不安揮散不去:「是少幽回來了嗎?怎麼不見他,他出事了?」

戰雪央笑盈盈說:「即墨少幽他沒回來,崑崙有事,他回去了。你缺的這位藥引,今早有人補齊了。」

「誰?」

戰雪央驚訝地說:「你不認識他嗎?昨夜他來探望你,今早便用自己的血為引,為你入藥。我以為你們情誼很深厚,他才會為你如此。」

他這樣說,琉雙想起昨夜,有人抱她回屋子,還用靈力安撫她的心情,那靈力很暖,陪了她整整一夜。

琉雙遲疑看向戰雪央,實在想不到,除了少幽,誰會這樣做。會是她心絞痛的來源嗎?

戰雪央一笑,嘴裡吐出一個名字:「晏潮生。」

話音一落,果然,他面前的小仙子,臉色變了變:「你是說晏潮生……」她緊抿這唇,戰雪央一時看不住她在想什麼。

戰雪央只好冷不丁拋出另一個話題,說:「對了,我方才煉藥時才想起來,似乎有一位仙將,被困在太初鏡,快要魂飛魄散。也不知,是不是你之前說起的兄長。」

琉雙臉色一剎那慘白:「你說什麼!」

想起那股令人心驚的不安,她甚至顧不上告別,腳步倉皇往泑山外面跑。

戰雪央攪亂一池水,看她急急忙忙往外走,身後小流沙人不捨地跟了一串。

本來不欲講話,她離開的背影,卻不經意觸動了他七千年來,最不甘的那一抹痛恨。

「等等。」戰雪央開口,待琉雙回頭,他抿了抿唇,「你既是仙族,可認得一名喜著紅衣,手腕有疤的仙子?」

琉雙被他叫住,匆忙回想,仙族有誰喜著紅衣這樣艷烈的顏色?似乎沒有,何況手腕有疤……每一個仙族都會治癒術,誰會任由傷痕留在自己的手上。

「不曾見過先生口中所說的這名女子。」

戰雪央眼裡微弱的亮光,漸漸黯淡下去,變得一片沉寂,許久,配著額飾的男子微微一笑:「知道了,仙子離開吧,一路順風。」

琉雙離開了泑山。

在她身後,戰雪央虛假的笑意收斂住,他背靠著泑山唯一的大樹,手中的花種幾乎被他捏碎。

他嘴唇幾乎咬出血來。

那人的樣子,他快記不住了,真的快要記不住了。

他守在這裡,日日夜夜,種了七千四百年的花。很早以前就在想,是不是因為他身邊萬物不生,孤寂腐朽,連一朵討她歡心的鮮花都開不出來,只能像一隻無力衝著她搖尾乞憐、又令人憎惡的狗,她才不願留在這死地,七千多年,不曾回來看他一眼。

如今泑山長出大樹,他等到荒蕪,她依舊沒有回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