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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變化

風伏命神情莫測地看著琉雙,視線從她手中息壤一掃而過。

琉雙幾度以為他會動手,也不會輕易放他們離開,畢竟這位君上,心狠手辣如毒蠍,誰知她已經坐上少幽的仙鶴了,依舊不見他出手。

「即墨少主,倒是好胸襟。」風伏命滿是深意地說道。

琉雙低頭看他,他似笑非笑:「仙子名諱?」

「赤水琉雙。」少幽在自己身邊,現在不怕他知道了。

「很好。」風伏命瞇了瞇狹長的眼眸,語調帶著笑,「若是仙子取走靈脈,倒和本君拿走,並無區別。赤水仙子缺席了今日的四海宴,只讓族女頂上,乃是一大憾事,不過無礙,本君最擅長填補缺憾。」

「族女?」琉雙注意到他話裡這兩個字,她記得,自己離開天車那日,留了書信給父親,也不曾讓任何人代替自己去四海宴,畢竟這次四海宴是風伏命的選妃宴,她不至於亂來。

風伏命意味不明地低笑,沒有過多解釋。

這時少幽開口:「在下和赤水仙子先行離開,太子珍重。」

少幽語氣不卑不亢,他也的確有這個地位,早在萬年前,天君的位子,是從四大仙境中遴選,有能者居之,若非風氏勢大,橫行無度,太子之位,落在少幽身上也未可知。

再者,縱然少幽不是未來天君,也是崑崙境主,地位尊崇,不必臣服於人。

仙鶴才起飛,一道鵝黃光影從遠處飛來。

「少幽哥哥!」

少幽目光一頓,並未回頭,帶著琉雙離開。

風采意待上前去追,風伏命沉著臉,把她拽了回來。

「兄長,你放開我,我要去找他。」風采意急切地說,今日四海宴,是她兄長的選妃宴,可對於風采意來說,也是最好的日子。

她好不容易說服父親,將她許配給少幽,少幽沉吟著,並未反對。

風采意躲在簾幕後,緊張又忐忑,偷偷地看。

她歡喜極了,千年夙願一朝即將達成,若不是天妃娘親不許她無禮,她一定要讓父君少說些廢話,直接與崑崙少主議親。

風采意知道少幽哥哥如今還不喜歡自己,不過都沒關係,這麼久她都堅持過來了,不在乎今後的日子。以少幽的品性,即便他不愛她,也會珍她重她,不會令自己的夫人受委屈。

她知道,為了崑崙即將枯竭的靈脈,少幽哥哥會同意的。

可是宴席未半,一個白鬍子老頭在少幽耳邊低語幾句,少幽神色一頓,竟然找了個托詞離開!

少幽隨手捉了宴席上一隻靈鶴,為他引路,轉瞬就離開了天界。

風采意氣得咬碎了牙,連忙追上,她修為自然不比少幽,落後他許多,待她趕過來,恰好看見他帶著一個女子離開。

風采意只來得及看那女子一眼,卻不得不承認,那少女美麗極了——

眸若春水,唇若丹素,額上藍色羽花,如含羞半盛開的蓮,晨曦為她做綴。

風采意震驚之餘,發現自己從未見過那個女子,莫大的危機感,令她心中一凜,她正要追上去,卻被風伏命禁錮住。

風伏命微笑道:「還要追,沒丟夠風氏一族的臉,嗯?」

他的聲音極其溫柔,可是對上他一雙含情的眸子,風采意身體一顫抖,低下頭。她害怕他。

兩人同父異母,風伏命的母親,是天妃,而她的母親,是一個小小地仙,風采意是天君意外的風流種。

只不過仙族血脈,向來稀少珍貴,她才會接回天界撫養,從小與風伏命一起長大。這位兄長想來笑意和語調都十分溫柔,可她害怕他,害怕極了,沒人比她更瞭解,風伏命是怎樣可怕的人物。

風伏命是太子,她也是公主,旁人只看見了她的尊崇,只有風采意知道,自己與他天差地別。

風伏命不置可否的語氣,淡淡說道:「回。」

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,驟然消失在弱水前。風采意咬了咬唇,到底不敢忤逆他,看了一眼少幽和琉雙離開的方向,跟上風伏命。

*

待所有人離開,伏珩看向晏潮生。

伏珩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擁有高貴血脈的仙族,他們這些妖物,對這些擁有上古血脈的後嗣來說,不亞於毫無存在的沙土與動物。

不僅太子和公主沒有看山主一眼,連那位少主親自跳下去救的仙子,也不曾看山主。

也是,凡人行程匆匆時,豈會停下來看螻蟻。

山主的手臂只剩下骨架,在初升的照樣下,散發著異樣的光澤。

剃肉之痛,常人不可忍受,可晏潮生的神情很平靜,他甚至沒有表露出一絲痛色,平靜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表情。

晏潮生神色淡漠地注視著眾人離開,良久,突然問道:「你憎恨仙族嗎?」

伏珩抬起頭。

日光下,晏潮生眸中一片漆黑,他的語氣又輕又低,不帶一絲起伏。

當然。伏珩想,他憎惡極了,他永遠記得曾經生存過的那片山林,他的父親是怎樣被一個道貌岸然的仙族殺死,取走元丹,他的母親是怎樣被一群俗世修仙的弟子拖走,在破廟中被姦污。

他的母親是一隻漂亮柔弱的花妖。

他們折磨死了她,還不忘用她的元身來做香料。

那一日,整座小鎮瀰散的香久久不散,伏珩從躲著的樹洞中爬出來,循著那股母親身上的香氣,看見那香料被人用百兩黃金買走。

弟子們滿意地笑道:「還不錯,不枉師叔祖廢了那麼多心神,解決那隻虎妖。你們看沒看到,他臨死前,還不忘讓那花妖趕緊跑,跑?能跑掉嗎?」

他們哈哈大笑,旋即遺憾,可惜這樣漂亮的花妖,世間並不好找,在他們的洞穴,沒有看見後代,真是遺憾。

僅僅一群得了仙緣的畜生,就可以把萬物踩在腳下。

那一刻,幼小的伏珩,真想把他們全部殺光。

可他漸漸長大,沒有繼承父親的妖力,卻繼承了母親的容貌,躲躲藏藏長大,沒能報仇,反倒被人捉走,獻給妖山的山主,被圈禁孌養。

漫長被折磨的歲月中,伏珩忘記了怎麼笑,怎麼去哭,連仇恨都快記不清了。

前山主那麼強大,卻也不敢招惹仙族。

伏珩本以為,就這樣一輩子,直到那日,晏潮生到來,妖山血流成河,他被少年拎起來,扯碎了身上的鎖鏈,灌了一堆妖丹。

從孱弱的小妖,驟然變成功力深厚的大妖。

元身不穩,全身陰戾的少年只提了一個要求:「出去守著。」

伏珩一言不發,守在了門外。

而今,眼前的晏潮生問他,憎恨仙族嗎?

伏珩沉默良久,「大逆不道」地點了點頭,他永遠不會欺瞞主子。

晏潮生揚了揚手,弱水奔流,形成一個漩渦,他憑空一抓握,弱水中竟然匯聚出無數血線。

伏珩震驚地看著這一幕。

此刻,弱水被晏潮生玩弄在鼓掌,彷彿不再可怖強大。

晏潮生漫不經心拂過自己的手臂白骨,一層肉重新長出來,他低聲道:「既然憎恨,那就,把該殺的都殺了。」

伏珩看過去。

妖山的白日來臨,那個曾經拯救了他的少年,本還有幾分少年意氣,此刻卻只剩下沉穩的陰冷,他眸光一片暗色。

他說「都殺了」時,就彷彿吃飯穿衣那般尋常。

伏珩隱約意識到,有什麼東西,好像不一樣了。

他記得當日闖入妖山的少年,縱然妖性暴虐,可是也不願瘋狂殺人,努力壓抑克制,這才塵封於寒潭下,讓他去門外守著。

可如今,他眼裡深重的恨,卻彷彿沉澱了萬年。

傾湧而至。

這幅模樣,那位小仙子若是肯回頭看他一眼,必定會發現。

他為她跳下弱水,她哪怕回頭看他一眼,或者不跟少幽離開呢?

*

琉雙此刻和少幽在回空桑的路上。

仙鶴飛得並不快,四月的陽朔城下起了一場春雨,她提出下去看看。

少幽沒多說什麼,頷首帶她下去。

她穿過小巷,憑藉著記憶,來到一家朱門前。

琉雙抬眸看,頂上赫然很大的三個字「賀蘭府」。

幾百年後,這裡會是她在人間的家,那時候,這裡叫岳府,她叫岳琉雙。

她還記得自己曾經穿著一身嫁衣來敲門,開門的小廝說已經是張府的愕然之感。

事實滄桑,人間時過境遷太快。不知自己提前解開徽靈之心,是否還能在幾百年後,遇見曾經的爹娘。

少幽低眸看她,見她眼神懷念溫柔,以為她會進去。緊閉的大門,對於仙族來說,並非什麼障礙,可是等了半晌,她什麼也沒做,示意少幽同她離開。

兩人一併走在人間四月的街道上。

少女在用身上的首飾作抵,買了兩把傘,一把給自己,一把遞給他。

小販喜不自勝,她笑道:「找的銀子呢?」

少幽看她一眼。

小販愣了愣,本以為用珠寶換傘的,是天真無知大家閨秀,想宰她一筆,沒想到她知道自己的傘沒有這麼值錢。

只好訕訕找了幾錠銀子。

她卻微微搖頭,只收了一小塊,把傘遞給少幽。他忘記了,她卻還記得,自己起初懵懂在外流落,遇見他,正在被騙,一個包子,收了她一錠銀子。

她低落地咬著包子想念家人,少幽的劍柄在那小販手腕上點了點,冷聲說:「縱她不懂,你也不該騙她。」

如今他沒了幾百年在人間尋魂的經歷,反倒是她,還記得少幽教過自己的點點滴滴。

少幽不問為何,抬手接過。

她帶他到了一座橋上,行人匆匆避雨,兩個仙族撐著傘,卻走得分外從容。

那是上輩子,她死的那一日,等了他許久的橋。沒等來少幽,等來晏潮生那個騙子。

橋上的春柳,一如當年翠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