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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山主

琉雙與烏晨一同回到空桑仙境時,赤水翀正好收到四海宴的請柬。他心事重重,臉色很難看。

可不是因為鎮妖塔之事。

宮殿裡,除了赤水翀,還有一位眼熟的大臣和宓楚。

琉雙從記憶裡辨認出來了這人是誰,樓辛竺,宓楚的父親,樓氏一族的將領,常年在南之境,鎮守空桑的靈脈。

他此刻出現在空桑而不在南之境,一定有大事發生。

果然,赤水翀沉聲道:「靈脈異動,已經開始枯竭。」

「什麼!」空桑的靈脈,竟然比其他的仙境更早瀕臨枯竭!每個仙境的靈脈,都是立足的根本,若是沒了靈脈,仙境就會潰散,在仙境中修煉起來的每一個仙族,靈髓都會漸漸消失,最後成為凡人,悉數死亡。

如同一個底蘊深厚的王朝,面臨傾覆。

本以為鎮妖塔被毀,已經是一件大事,沒想到空桑的靈脈也出了問題。難怪赤水翀的臉色會這麼難看,眉宇間疲憊不已,彷彿蒼老了許多。

待烏晨匯報完鎮妖塔情況後,赤水翀道:「你是說,七日前鎮妖塔被毀。」

烏晨點頭。

樓辛竺也十分詫異:「靈脈出現問題,也正是那一日。」

太過巧合,難免令人心生不安。

琉雙說:「父親,我從夜魔羅口中得知了第五條靈脈的下落,但不知真假。」

赤水翀抬了抬手,其他人退出去,宓楚離開前,看了一眼琉雙。

「沒人了,現在說罷。」

琉雙抿了抿唇,沒有立刻說靈脈的事,反而問道:「娘親說,父親答應我,不動晏潮生,父親為何出爾反爾殺他!」

赤水翀冷下眸光:「我本來沒打算殺他,可是琉雙,他的身上,出現了清盈玉的靈力,你把靈玉,給了一個妖族。若被他人知曉,會怎樣看你,堂堂空桑少主,為了一個卑賤的妖,拿走神玉背叛空桑?他們會放過你?」

「父親……」

赤水翀沉聲說:「你要我信你,你也應當相信我。」他要保住女兒名望,別說殺一個妖,殺百個千個,也在所不惜。

「可是。」琉雙低聲道,「空桑注定無法殺他,折辱和殺意,反而會成就他啊……」

然而這些,別說是赤水翀,若琉雙不是從七百年後來的,也不會相信。

她有些無力,事情弄成這樣,晏潮生含恨離開空桑,已然無法再讓他與空桑交好。

難道必須在空桑與蒼藍之間,選擇一個嗎?

赤水翀說:「靈脈如何?」

琉雙想到如今的困境,只能說:「夜魔羅告訴我,第五條靈脈,在弱水之中。」

本以為赤水翀也會懷疑,誰知他沉默良久,道:「終究是天命所歸。弱水之下萬物不存,沒人能拿到那條靈脈,這個,你且看看。」

是一張四海宴的拜帖。

琉雙先前從白追旭那裡得知了四海宴之事,後來被罰鎮妖塔,本以為四海宴與自己無關了,沒想到鎮妖塔被毀在四海宴之前。

赤水翀說:「此次四海宴,與以往有所不同。」

*

樓氏父女走出老遠,宓楚再也忍不住回頭,看向那座巍峨的、仙氣繚繞的宮殿。

樓辛竺歎了口氣,摸摸她的頭:「宓楚,父親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,可少主已經回來了。」

宓楚咬唇:「父親,若她回不來,此次參加四海宴的人,會否是我?」

樓辛竺道:「縱然是你又如何,此次四海宴,不再是以往仙族之間切磋往來,誰都明白,是為太子風伏命選妃。天君即將退位,新的天君也即將誕生。所有仙境的靈脈,只有風家那一條完好,可保萬世長存,風氏一門榮光,便是長留仙山的境主,也會把女兒送過來。宓楚,風氏眼高於頂,不說少主,長留仙山姬氏的後嗣,你能爭得過嗎?」

見宓楚要否認,樓辛竺道:「你是我的女兒,我最為瞭解你,宓楚,為自己謀後路並沒有錯,一切都怪父親。」

他憐愛地看著宓楚,心裡湧上無數愧疚。

宓楚幼年喪母,樓辛竺常年駐守靈脈,小時候,宓楚也曾隨軍在靈脈附近住過,每一次靈脈異動,猶如天塌地陷之感。

樓氏的人,最能體會靈脈枯竭帶來的災難。

而聯姻合靈,則是脫離空桑最好的方法,樓辛竺看著柔美的女兒,知曉宓楚的想法,她自小聰穎至極,不願低嫁,當然會對鼎盛的風氏天族有想法。

可空桑之中,最尊貴的只能是有赤水血脈的少主。

風伏命即便要聯姻,為了後嗣的天姿,也會選擇赤水琉雙。

以前的空桑,有古老仙族的傲慢,或許不會讓少主去做風伏命的天妃,可如今靈脈要枯竭了,若想天族出手馳援,唯有嫁給風伏命這一條出路。

哪怕赤水翀再捨不得寶貝閨女,也會送琉雙去四海宴。

宓楚抿唇:「父親怎知我全無機會?長留仙山的姬氏性子冷情若男兒,崑崙並無即墨氏直系血脈的女子。若赤水琉雙今日不回來,去四海宴的人,只會是我,境主不正也這樣想嗎,否則今日怎會讓我去殿中?」

「父親!從小你便告訴我,要讓著少主,少主魂魄殘缺,可我與她相處,看她學仙法笨拙如斯,蠢笨不堪,可因著她的少主,萬千寵愛於一身,人人對她包容寬和。我處處比她強,卻因為非赤水族人,得讓著她,哄著她,每年各大氏族獻禮,赤水一族說是把我當作親生女兒看待,可赤水琉雙總能先挑,我則撿她不要的東西。如今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,她被困在鎮妖塔中,卻又奪走我的一切,我心裡不甘!」

樓辛竺聽得心驚肉跳:「宓楚!」

他只以為女兒想要一條後路,可聽宓楚話裡的意思,明顯是對少主也心存怨憤。

他記得少主小時候,魂魄殘缺的小姑娘,總是在人群後咬牙努力,摔得鼻青臉腫。少主關愛空桑的一草一木,愛空桑之心,不比任何一個人差。

「宓楚,樓氏一族世代忠誠,你怎可這般想。那些本就都是屬於少主的,若非境主和夫人寬厚,你根本不可能在空桑仙殿中長大,還被照顧有加。」樓辛竺厲聲道,「你難道忘記,以前渡劫受傷,我沒在你身邊,都是夫人衣不解帶照顧你?」

宓楚見話已說開,忍不住道:「那是因為他們需要父親的忠誠,靈脈所在的南之境苦寒,一有異動,就要死不少人,他們怕你不願意鎮守靈脈,才會討好我。」

「荒唐!」樓辛竺心裡發冷,「你怎麼會這般想,我們本就是空桑子民,鎮守靈脈是受了它恩澤的責任,再者,沒有我,也會有其他仙族將領。」

宓楚見父親搖頭失望,她紅了眼眶:「父親,是女兒想錯了,您別怪我,我只是太難受,才會口不擇言。」

樓辛竺見她落下一滴淚來,似真的知錯,歎息一聲:「好了,父親沒有怪你。」

他給宓楚擦去淚:「為父不會不管你,若有一日,靈脈真的枯竭,屆時為父也會好好安置你。你相信為父,境主讓少主去,並非是對你不公,而是,那風伏命並非良配,他性情風流,未娶天妃之前,身邊早已有一群鶯鶯燕燕,天族涼薄,他不會對你真心。境主這是寧願犧牲女兒,也不願推你入火坑。」

宓楚頓了頓,點頭。

樓辛竺以為她想通了,十分欣慰:「我聽說白家的二公子,一直待你不錯,我見過他,他雖然性格不羈,可是待你至情至性,定不會負你,你若也有意……」

「父親!」宓楚打斷他,「我不喜歡他。」

樓辛竺歎氣:「好。」

父女二人直到分別之時,樓辛竺突然問道:「上次的大比,我聽說獲勝的並非白家二子,而是一個天資奇高的妖脈弟子。宓楚,你若不願嫁白羽囂,我收他為徒,把他納入樓氏,將來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。」

宓楚驚訝之餘,又覺得屈辱:「您讓我嫁妖族?」

難道在父親眼裡,赤水琉雙配嫁給風伏命,自己就只能跟著一個卑賤的妖族殘喘度日麼?

樓辛竺沉默良久,道:「與妖族合靈,也是解脫仙境對仙族之人桎梏的辦法之一。若空桑覆滅,白羽囂活不下來,他卻能活下來,為你承受一半的仙境毀滅反噬。」

宓楚眸光漸冷:「那還不如死了!」

樓辛竺定定看著她:「你可知,此次靈脈枯竭前,我看見了什麼?」

宓楚看過去。

樓辛竺苦笑:「那日鎮妖塔坍塌,我看見了瀕臨枯竭的靈脈中,妖氣在蔓延。宓楚,天地玄黃,此消彼長,仙族獨大太久,壓得別的生靈無法喘息,縱然是受庇佑的人間,也是怨聲載道,天道都看在眼裡,總會許以制衡。」

宓楚睜大眼睛。

所以,樓辛竺的意思是,有朝一日,妖族也有可能堂堂正正活在陽光下,與仙族等同地位麼,不,她不信,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一天!

即便有,也不能成為她選擇卑賤妖族的理由。

*

琉雙也沒想到,晏潮生的事情還沒解決,她就面臨這樣的選擇,要麼找到第五條靈脈,要麼嫁給風伏命,得到他的垂憐,拯救即將枯竭的靈脈。

前有狼,後有虎。

狼的事情越來越糟糕,老虎已經迫不及待張開了嘴。

還等不及晏潮生動手,空桑也快完了。他們必須注入新的靈脈!

若夜魔羅說的事真的,第五條靈脈在弱水之下,根本不可能取得到,作為境主,赤水翀寧願含痛讓琉雙嫁給風伏命。

「父親,赤水翀不可靠,不能將一族榮辱繫於他,我願去弱水一試,取靈脈。」

赤水翀難得發怒:「胡鬧,比起讓你死,我寧願你嫁給他!」

琉雙還試圖說服他,赤水翀不容置喙道:「我會送你上仙車。來人,帶少主出去!」

琉雙被赤水翀關了起來,沒幾日,仙車在外面等著。

拂柳為琉雙梳妝打扮,碎碎念道:「我聽說長留仙山也有一位仙子會去,咱們少主可不能輸給她,這件仙衣不行,不夠亮眼,這件……這件還不錯……」

琉雙看了一眼:「那件吧,那件我覺得可以。」

她手指輕點,一個旋身,衣衫換上,是一席淺朱色的簡潔護體仙衣。

拂柳連忙擺手:「這一件不夠好看,少主,你換我手中這個。」

琉雙衝她眨眨眼:「可它最合適不過,拂柳,你相信我。」

拂柳看著自家少主真的喜歡,只好點頭,反正少主長得好,穿什麼都好看。

琉雙踏上仙車,此次不同上次去崑崙,她作為空桑的少主,八個執蒲遙燈的仙婢跟著,還有浩浩蕩蕩的仙兵依仗。

紗簾放下來,琉雙覺得這場景還真眼熟。

上一次,她坐在這麼漂亮的仙車上,卻是親手捏碎了自己的心。

這一次,又是因為風伏命,簡直是孽緣。

她與赤水翀的看法不同,赤水翀不瞭解太子風伏命,他覺得,只要琉雙與風伏命合靈,風伏命就會出手挽救空桑的靈脈。

可是琉雙見過成為天君的風伏命,上輩子,孽火來臨前,琉雙曾為蒼藍求過當時的天君風伏命。

他笑著,目光冷淡:「孽火乃八荒所有草木之靈的定數,本君不可出手干預。」

與他懦弱的父親不同,此人十分心狠果決。

他不會幫空桑,更何況,經歷過上輩子的事,琉雙明白,男人並不可靠。

若把所有榮辱繫在他們身上,只會得到無盡的可笑的悲哀。上一世的妖君晏潮生如此,天君風伏命也不例外。

即便風伏命現在同意,若他有一日心情不順,收回分出的靈脈,空桑仙境又當如何自處?

不可能永遠倚仗別人。

能靠得住的,只有自己。她誤會晏潮生喜歡宓楚,已然不好收場,空桑要自保,必須做到兩點,第一,靈脈不枯竭,第二,強大到能應對晏潮生。

這兩點,都不是嫁給風伏命就能解決的,唯有尋到第五條靈脈。

赤水翀不知未來,不會信晏潮生一個小小「妖族」,能有這麼大本事。但琉雙必須堅定去做對的事,她要拿到靈脈,不論如何也要試試!

所以當仙車走到一半,有一位仙婢掀開紗簾,發現裡面只餘一封信。

上書:我去尋靈脈,為空桑全力一試,女兒心知父親愛護之意,可唯有此法,方得空桑綿延,父親勿掛懷。

仙婢大驚失色:「少主不見了!」

眾人惶惶之際,一個女仙飛來,有人道:「宓楚仙子!」

一直暗中隨行的宓楚,看一眼空蕩蕩的仙車,把琉雙留下的信攥在掌心,手不斷縮緊,道:「無需慌張,境主說若是中途有變故,便讓我代為處理,如今,我們……繼續往天界去吧。」

*

在仙車儀仗繼續往天宮時,琉雙已經在妖山的山腳下的小茶肆中。

山前有一座屏障,越過這座山的屏障,另一邊,就是七百年前,荒蕪的妖界。

弱水不同於其他地方,人多勢眾並沒有用,她想去看看情況。

琉雙摸摸自己額間微疼的地方,那是夜魔羅臨死解封前,打入她識海的。

他說:「祝你在弱水之下,能有好運。」

夜魔羅或許早就猜到了,她終究會去妖界的弱水一搏。

七百年後,妖山之外,無人敢逗留,可現在,山下竟然還有凡人開的小茶肆。

琉雙被招呼著喝茶時,順勢坐下來。

她斂了模樣,容顏彷彿隱在霧氣之中,凡人看不真切,小二一點都不驚訝,反倒上前來主動與她說話,好奇問她:「姑娘是什麼妖,也是去那妖界之中,謀求生存的嗎?」

琉雙納罕道:「你知道妖族之事?不怕我是妖,傷害你麼?」

小二笑道:「多少知曉一些,我們在妖山做生意,來來往往,見過不少妖族。小的也怕受傷,可是一來,妖族傷人,必定找來仙族討伐,他們得不償失,二來,妖宮就在那座山後,來此的妖族,往往無路可走,也沒心情在這裡滋事,畢竟他們有更重要的事做。」

他倒是通達,把最危險的地方,當作了最安全的地方。

琉雙放下一顆上品靈石,剛好打聽消息:「你所說的,謀求生存,是怎麼回事?」

小二喜滋滋收下上品靈石,知無不言,笑道:「妖族最近來了個山主,不少女妖,毛遂自薦。跟著他,總比在外面惶惶度日的好。他收留無處可去的妖怪,予以庇護,只要有他看得上的東西。」

「山主?」

小二曖昧一笑:「聽說他暴虐挑剔,不過看姑娘氣質不凡,不妨一試。」

這是把琉雙當作自薦枕席的女妖了。

琉雙也沒反駁他,轉了轉手中茶杯,她從來沒聽說過,妖宮以前,竟然還有個山主。她驚訝之餘又好奇,這山主什麼來頭?她記得畢巡以前也是一座山的山主。

若山主也像畢巡那麼強大,無疑是個大麻煩。

可要去弱水之地,必須從這裡過,看樣子,那位山主,她要麼想辦法避開過去,要麼少不得正面交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