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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柔情

天將明,清盈玉被發現不見了,消息傳到境主寢殿時,赤水翀立刻下令封鎖整個仙境,捉拿偷走清盈玉的賊人。

消息還沒徹底傳達下去,琉雙「噗通」一聲老老實實跪在了正殿前。

外面的仙侍很驚訝:「少主這是做什麼?」

「來請罪。」

沒一會兒,裡面說赤水翀讓她進去。琉雙進去以後,二話不說又跪著。

赤水翀揉揉眉心,道:「清盈玉不見了,我沒空料理你犯了什麼錯,好好回去待著,待我找到清盈玉,再跟你這個小混球算賬。」

琉雙雙手交疊於額頭一拜,說:「我來就是為了清盈玉,爹爹,你不用找,清盈玉已經被我毀了。」

赤水翀愣了好半晌:「你說清盈玉被你毀了?」

琉雙點頭。

赤水翀下意識道:「你有這麼大本事?」

父女二人大眼瞪小眼。許久,赤水翀看著女兒無辜的表情,才反應過來,這特麼重點不是琉雙有沒有能力毀了清盈玉,而是她說清盈玉已毀!

赤水翀神情冷下來:「琉雙,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?昔日你闖下的禍,都可不論。但如今,你竟然膽大包天動清盈玉,清盈玉對仙族來說是至寶,你可知曉,過不了多久,就會有人來請命,讓懲處你。縱然他們不說,本境主也絕不可能輕饒你!」

他神情冰冷威嚴,然而眼中無力一閃而過,彷彿一瞬蒼老不少。

赤水翀首先是一個仙境的境主,其次才是琉雙的父親。這次琉雙捅出這麼大的簍子,不說別人,作為嚴明的君主,他第一個不會放過琉雙。

琉雙再一拜,心裡愧疚。

曾經沒有原主的記憶,她看赤水翀,只覺得威嚴,內心害怕,怕他發現自己魂魄的異樣。如今有了和赤水翀點點滴滴的回憶,眼前人便成了她的父親。

一個必須懲處女兒的父親,心裡有多難受,只有赤水翀知道。

「父親,女兒必須得毀了清盈玉,只因那不是什麼仙寶,而是妖骨石。」琉雙也不隱瞞,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娓娓道來。她主動來坦誠做過的事,就是不願造成後續的誤會。赤水翀通達且嚴明,一定會聽她好好說。

赤水翀聽罷,眉頭越皺越緊。

「若真如你所說,此前從未有人知道清盈玉是妖骨石,你又如何得知?」

琉雙不能說自己是七百年後的人,只能道:「先祖托夢告知女兒,妖骨石必毀,否則表面清除了仙族中人濁氣,實則令所有人心魔更強大,危及整個空桑。」

赤水翀:「胡扯!」

琉雙看他一眼:「風伏命出生有祥瑞,即墨少幽出生化靈泉,我有先祖托夢又怎麼了,爹爹您又不差。」

赤水翀一時無言以對,很想說你能跟人家兩個相比嗎?

這一番解釋,赤水翀雖然不全信,可也生出幾分疑慮來。

一則他的女兒他清楚,若不是真的覺得清盈玉有問題,不會膽子大到去毀神玉。二則心魔本該自己克服,不應借助外物,仙道寂寂,因果循環,清盈玉的作用,意在走捷徑,不用穩固修煉道心,這何嘗不是歪道?

再者,赤水翀看一眼跪得老老實實的女兒,以往她犯了錯,不是想辦法逃避,就是推給旁人,這是第一次主動來認錯,沒有牽扯任何人。

魂魄歸位後,倒有了擔當。

赤水翀沉默許久:「就算我信你,旁人也不會信。」

琉雙點頭:「我明白。」

所以這就是她為什麼不告訴赤水翀清盈玉有問題,而選擇直接毀了它。因為仙族無人會信她,赤水翀作為境主,會因為職責保護清盈玉,空桑會更加嚴謹地看守清盈玉,她再想毀也沒了機會。

如今玉沒了,只要空桑消除了隱患,什麼懲罰她都認。

赤水翀閉了閉眼,對琉雙說:「去一旁跪著。」

沒多久,空桑的臣子們陸陸續續來了,來的路上,全部聽說了少主毀「神玉」的事,個個義憤填膺。

「境主,不可任由少主胡作非為。」

「對,今日敢毀神玉,日後就敢危害空桑。境主不可徇私。」

……

赤水翀坐在仙座之上,平靜道:「傳吾令,赤水琉雙擅動清盈玉,導致清盈玉被毀,今褫奪少境主身份,罰其看守鎮妖塔五十年,一步不得外出。」

話音一落,臣子們紛紛噤聲,面面相覷。

當初四海平和,八荒無恙,妖怪們紛紛俯首稱臣,唯鎮妖塔是世間極惡之地,集四大仙境之力,把所有作亂的大妖,紛紛關在了神器鎮妖塔中。

如今鎮妖塔如同煉獄,發配鎮妖塔,別說五十年,以少主的修為,能活過幾日都說不準。

好歹這是空桑赤水氏一脈的獨苗。

「這懲罰太過了,境主三思。」

「對,罰少主去九思潭反思幾日即可。」

「少主應當知道錯了,境主不必如此。」

境主看向琉雙,琉雙叩首低聲道:「女兒領罰。」

「我意已決,都下去,不必為她求情。」赤水翀說,「琉雙留下。」

待臣子們散去,赤水翀走下來,摸了摸琉雙發頂:「怪不怪爹?」

琉雙搖頭,她雖然也害怕鎮妖塔,可是她信赤水翀不會害她。

赤水翀歎息,第一次把她看作可以肩負空桑未來的君主:「爹信你說的是真的,琉雙,你沒做錯,為君者,只要能保領土安然,可背負萬千罵名,甚至為此犧牲。大道孤獨,有時候一件對的事,永遠不會得到理解和諒解。只有你被罰得最狠,旁人才不會心存怨憤,甚至為你唏噓歎惋。爹讓你去鎮妖塔,絕不是害你,屆時你便明白了。至於什麼時候能出來,是五十年,還是五個月,一切看你機緣。」

琉雙似懂非懂地點頭。

「大比後再去吧,好不容易才從崑崙回來,陪陪你娘親。」這也是他作為父親和丈夫,唯一能為妻女做的事。

*

少主被罰去鎮妖塔的事,幾日就傳遍了整個空桑。

晏潮生是最晚知道的,彼時他的情況不太好,他的妖身,被琉雙送來的清盈玉喚醒了。

作為一個自小無父無母的蛇族,他沒有原身,亦沒有親族,不像普通小蛇那樣長大,亦不會像他們那樣繁衍。

但族中最基本的常識,他該知道的都知道。

蛇族一次交配,可以持續幾個時辰到幾日不等。

山林的那條淫蛇,每逢發情期,便同時與好幾個女妖廝混,有時候足足三日才結束。

那日晏潮生吃下清盈石,就覺得不對勁,也沒敢回竹屋,直接去了後山的溪水中,沉下溪底。

然而並不管用,妖身的覺醒,意味著骨子裡所有潛藏的東西,一併覺醒。

嗜血、殘暴,以及蛇族本身的淫邪。

他沉入溪底時,腦子裡反反覆覆竟然只有一句話,她說隨時可以去找她。

晏潮生喉嚨嚥了咽,把自己埋進淤泥中。

不會的,不會有人喜歡蛇族。妖類裡面,狼族忠貞,狐族聰慧,虎族勇武善戰,只有蛇族不同,他們性子陰冷卑鄙,身體常年冰冷,卻比所有妖怪淫邪,放浪不堪。

蛇族大妖會同時與多個女妖交歡,有時倒並非放浪無恥。而是……沒幾個妖族,真能受瘋狂索取幾日幾夜。

況且他衣衫下,沒了漂亮的那片護心鱗,只剩下黑色的鱗片,如今這些鱗片伴隨著妖身的覺醒,更顯得難看。

晏潮生厭棄這樣的自己,更不會讓她看見。

埋進淤泥其實並沒有什麼作用,好在如今修為回來了,晏潮生乾脆把自己冰封起來,強行喚醒另一個天性,改變氣候,進入冬眠。

整整七日,箇中滋味他不願回想,直到第七日,他終於從溪水中爬了上來,走回竹屋。

有人看見他,罵罵咧咧抱怨:「你去了哪裡,不告假就消失,不想留在空桑了?」

晏潮生頓了頓,平靜說:「抱歉。」

「算了算了,如今空桑出了大事,也沒人管你。」

「什麼大事?」

晏潮生終於知道,琉雙因為擅動空桑寶物清盈玉,被流放鎮妖塔五十年,過段時日出發,大比之前,她則在九思潭中跪著思過。

那弟子還沒八卦完,卻見眼前頭髮還帶著濕氣的少年不見了。

晏潮生第二次去九思潭。

他記得上一次被人丟入這裡時,滿心怨憤與絕望,恨不得生啖赤水琉雙血肉,而今才短短幾月,他主動踏入這個地方。

四周潭水幽靜空明,蓮台之上,少女蜷縮著,墨發鋪了小半個蓮台。

她粉頰有些蒼白,眼睛緊閉,唇角微微抿著,看上去委屈又可憐。

三百歲的小仙族,此刻孱弱無比,像一朵剛剛盛放,就懨懨的海棠花兒。

蓮台隨著她一呼一吸,微微翕動,她睡得很熟,睡夢中肩膀還輕輕顫動。

晏潮生站在原地,沒了護心鱗的地方,像有一隻手,死死捏緊,令他難以呼吸,上一次這種感覺,還是他尚且孱弱幼小時,被一群道士圍攻,偏偏不久後,天劫來臨。

那次他臨死亡最近。

可即便是那一日,也不及此刻令他難受。

*

琉雙覺得不妙時,立刻警醒,對上少年一雙漆黑的眼。

那眼神怎麼說呢,她毛骨悚然,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。只見原本只有她一個人的蓮台,多了晏潮生坐在她面前。

他臉色沉暗難看,活像……嗯,被人刨了祖墳。

晏潮生通身陰鬱,讓她甚至有種錯覺,眼前人是七百年後的妖君。

但很快她發現,並不是,這還是那個得了蛇精病的少年。

因為他用那種可怕的眼神,拉起她的手,幽幽放在他的腹部:「少主,清盈石沒了,但我有元丹。」

「哦。」琉雙愣愣地應,所有人都有元丹,怎麼了。

「我把元丹挖給你。」他嗓音瘖啞。

「……」看吧,果然還是那個蛇精病。要是有人要挖她靈髓,她一定把那人,頭打爆。

他是不是沒睡醒,嫌活得不夠長?

「我不要。」她要他元丹做什麼啊,她要縮回手,少年臉色沉沉的難看,按住她的那隻手猶如鐵鉗,愣是讓她一動不能動。

「你為我盜取清盈玉,我煉化了清盈玉,沒法還給你,只能給你我的元丹。」

琉雙精神一凜,說:「那個……我不是為你,是我私心。」

他眼神更陰鬱,還夾雜著沉重:「現在我信你認真的。」

琉雙也點頭,是啊,她一直很認真,認真在修煉,也是認真要毀清盈玉,認真趕走他。

「你先松……」鬆開我。

少年的身體冰冷,九思潭本就比其他地方溫度低,她好不容易暫且納化學會了父親送過來的神器,本來就冷得不行,被他一貼,她整個人都不好了,微微發著抖。

少年身量漸漸長開,有了男人的雛形。他腹部肌理堅硬,她又不好他這一口,一點都不想摸他,嫌棄。

然而在她話還沒說完,晏潮生竟然一下扔開她的手。

那只白嫩的小手被扔回蓮台上,琉雙足足愣了許久,好傢伙,這是想挑事嗎?

她這幾日明白了父親的苦心,知道去鎮妖塔只會因禍得福,因而在蓮台悄悄納化父親暗自送來的神器之力,母親偶爾來看她,母女倆有說有笑,本來琉雙心情極好,剛剛累極才睡了一會兒。

現在好心情全被破壞,短暫納化神器之力後,肉身變得脆弱。

這一蹭,掌心都發紅了。

盟友也不能這麼欺負人,她崑崙少主是擺設嗎?

「晏潮生!」

少年神情古怪,眼尾發紅艷麗,語氣嚴厲:「赤水琉雙,你最好別過來!否則你會後悔。」

琉雙憤憤從蓮台上爬起來,是不是想打架?看誰後悔求饒!還沒說出口,晏潮生一頭扎入潭水中。

氣得琉雙往水裡扔了好幾個奔雷術,水底的少年毫無反應。

許久,她狐疑地扒著蓮台看:「晏潮生。」

晏潮生咬字道:「別說話了,我……等一會兒,親自去向境主請罪,承認是我盜取清盈玉,與你無關。」

琉雙說:「這樣你會死。」

「嗯。」

琉雙很心累:「你得活著呀。」至少暫時不能死。以前日日想殺他不成,現在得天天阻止少年妖君犯病求死。

她覺得挺愁人的,這盟友怎麼總是拖後腿:「你死了,許多人活不成,清盈石本就是我拿的,你去認下才壞我的事。」

「……」

許久後,潭底的少年飛身而出,略狼狽往外走。

他墨發被水打濕,睫毛滴著水,卻沒有施清潔術。他通身陰鬱沉默的模樣,突然頓住腳步,回頭。

「少主,我會來鎮妖塔接你。」

見鬼了,許是水波盈盈造成錯覺,她竟從晏潮生話裡,聽出幾分淺淺柔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