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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愛護

晏潮生回到竹林小屋時,許多人都在偷偷看他。

外門弟子們竊竊私語道:「不是說他先前得罪了少主,一定回不來麼?」

「對,他怎地回來了?看上去還沒受什麼懲罰。」

「少主難道沒看出他身負妖脈?」

「少主怎麼可能不知道,必定是他討好獻媚,少主才放了他一條性命。」

「他回來以後看到屋子成了那樣,不會生氣吧,這裡可無人打得過他。」

有人譏誚笑道:「怕什麼,他一個身負妖脈的妖怪,本就沒有資格留在空桑仙境,聽說當初他跪了半月求鳴霄閣仙長,磕了數百個頭,才破格能留在空桑,以沐仙澤。當初他承諾過,不惹事,不動用妖術,友愛同門。去年丁奉師兄讓他去洗劍池洗劍,他不也一句話不敢說就去了,如今他修為被廢,還得罪了少主,朝不保夕,哪裡敢做什麼。」

晏潮生眸光晦暗,回到竹屋,眼神徹底冷了下來。

只見房間凌亂,儼然被人翻了一遍。床鋪的被子被拿走了,木枕掉在地上,窗戶被人拆了。

地上有一個碎裂的木盒,果然,裡面鑲嵌了狼牙的中品仙劍,不知所蹤。

那本是晏潮生修為沒有被廢前,在洗劍池洗了數月的劍,任由劍意凌遲,火焰灼燒,才得洗劍閣掌閣長老賜的仙劍。

長老說,樹百年來,所有進洗劍池的弟子,無一不怨聲載道。只有晏潮生,每日辰時來,沉默洗劍,無半句怨言,子時默然離去。經過他手的仙劍光華熠熠。

長老念他心誠無怨由,便把劍池邊一把廢棄無主的中品仙劍贈予他,算是饋贈。

晏潮生得了劍後,日日擦拭,愛護至極,這也是來空桑以後,晏潮生少數得到的善意。

他本打算用這柄劍去參加大比,在大比上撥得頭籌,拜一個好的師傅,擺脫守門弟子的身份。為了養劍,他把當初小狼妖臨終留給自己的狼牙,也鑲嵌在了上面。

這把劍,曾負載晏潮生所有的希望。

三年來,他不惹事,步步退讓,盡忠職守,本來就差三月,他就能參加大比,實現心願。

可一朝攔下空桑少主,什麼都毀了。

此行去崑崙前,晏潮生沒有打算帶上這柄劍,他不知道琉雙是否會公報私仇,這劍他們看不上,可卻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武器,晏潮生當時想,若仙劍在路上有所折損,失去修為的他參加大比更加無望。他藏好了仙劍才出發,沒想到回來就看見屋子幾乎被毀,仙劍不知所蹤。

真可笑,晏潮生心想,他在此忍辱三年,本欲不惹事熬出頭,可顯然只要身負妖脈,做什麼都是錯。

八荒殺人奪寶者不在少數,可他人還活著,就取走他的東西,還真當他是死人無疑了。

他神色平靜地把枕頭撿起來,屋子收拾好,踱步出門,不見一絲怒意,冷靜得過分。

妖身聽覺敏銳,沒走多遠,晏潮生聽見不遠處,幾個弟子飲酒嘲笑笑:「我就說,他慣於當縮頭烏龜,不敢與丁奉師兄對上。」

「依我說,他如今沒了修為,參加大比也贏不了,這柄劍還是適合丁奉師兄。」

叫「丁奉」的男子陰沉著臉:「夠了,不會說話就別說!」

畢竟憑實力奪人靈寶還光彩些,偷人仙劍,怎麼都十分丟人。丁奉在還沒有入空桑求仙前,是一家官員的公子,他帶了不少金銀細軟上山,可惜資質不太好,最終當了外門弟子。

仙族便是這樣,任你王孫貴族、販夫走卒,若資質不好,連仙門都進不去。

丁奉不甘心離開,便在渡生竹林中住了下來,成為外門弟子的領頭人。

仙人不吃丁奉身份這一套,這些外門弟子本是俗世凡人,倒很吃這一套,私下裡以丁奉馬首是瞻。

對於丁奉來說,仙門大比,同樣是他最好的機會。

凡人壽命不過數十載,三年,對於一個凡人來說,在短短幾十年中尤為可貴。

仙人撫我頂,結髮受長生,他不可能讓自己三年光陰蹉跎,最後灰溜溜滾下山去。

守門弟子大多都是資質庸俗之輩,丁奉最終把目光放在了晏潮生身上。

這個本就修為很高的妖脈弟子,一開始丁奉從不招惹他,畢竟凡人天性怕妖怪。

可是後來見晏潮生比誰都老實沉默,守仙境時從不偷懶,待人也和氣,他便動了打壓的心思。

他做什麼,怎樣挑釁,晏潮生都只是避開。

晏潮生機緣巧合得了仙劍,早就令他眼紅。

以往念著打不過不敢動念頭,此次聽說晏潮生修為被廢,丁奉便趁著他外出,拿了那柄仙劍,據為己有。如今幾個弟子聚在一起喝酒,人人雖然都在奉承丁奉。

聽說晏潮生回來時,丁奉起初一驚,後面想到,在仙境中,身負妖脈的晏潮生,本就比所有人都低賤,大比在即,他萬萬不敢鬧出什麼事端,否則會被趕下山,這才放下心來。

幾個男弟子聊天,無外乎聊自己過往俗世那些經歷,還有即將到來的大比,以及守門時遇上的仙子姿容。

晏潮生抱著雙臂,不鹹不淡地聽他們說話,始終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,神情平靜到近乎冷漠。

有一個弟子說:「我今日守門,遇見空桑少主了。」

其餘紛紛感興趣道:「如何?以前聽聞少主容色清絕,後來又聽聞少主貌醜無鹽,少主到底長什麼樣。傳聞哪一個是真,哪一個是假?」

那弟子表情神秘,隱有癡迷之色:「何止容色清絕,說是貌勝妲己褒姒也不為過。」

「真的假的,妲己可是禍國妖姬。」

「我親眼所見,那還有假?」

幾個弟子紛紛笑鬧起來,這樣的氛圍令丁奉心中鬱結散去不少,眉眼舒展開。

綠竹後,晏潮生修長的手撫過自己黑金色的鞭子,慢條斯理,像一條嘶嘶吐著信子的毒蛇。

*

月亮升起來前,琉雙聽聞父親派了仙使去找晏潮生。

赤水翀之前就說過,若晏潮生能完成任務,會許他重賞。如今派遣仙使去渡生竹林,琉雙猜測目的有二,一為頒賞,二為收回十誡環。

在上古時,十誡環也曾有過輝煌的日子,聽說它能同時幻化出十隻降魔環,束大妖,驅魔羅。

然而到後來,馴化十誡環的方法失傳,往往使用者只能使出一個銀環,還只能暫時束縛。猶如雞肋,食之無用棄之可惜,連普通的仙器都比不上。

縱然十誡環如今不頂用,赤水翀也不可能任由它落在外門弟子手中,會派人從晏潮生那裡收回去。

琉雙舒舒服服梳理完自己,拂柳提醒道:「今夜月色很好,少主要不要去天鳳池修煉?」

一提起修煉,琉雙可不困了。以往月光皎潔,原主喜歡一個人去天鳳池修煉。

天鳳池是空桑靈力最充沛的仙池之一,在裡面修煉,事半功倍。

仙子仙君們往往白日去,辟出一塊空間,加上結界,靜心修煉。原主自卑,知道自己修煉再努力,成效也不見好,不願被人看見自己暗暗下功夫的樣子,便每每只敢月亮出來後,夜間前往。

琉雙想了想,點頭。

正好去看看,如今在天鳳池中修煉有何不同。現在一想到修煉她就全身都是勁兒。

拂柳笑著說:「正巧清盈玉也在那裡,少主可淨化濁氣。」

琉雙覺得「清盈玉」三個字好耳熟,但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哪裡看到過。

她出了門,沒讓拂柳跟著,一路來到天鳳池前。眼前白霧裊裊,在月下顯得如夢如幻般美麗,琉雙踏入池水,池水絲毫不沾衣裙,卻有暖意將她包裹。

她打量一番,發現天鳳池是離主殿最遠的仙池,都快靠近仙境外的渡生竹林了。

八隻鳳凰玉雕口中吐著池水,每一隻都美輪美奐。

原主選擇這裡,也是不想被人看見。琉雙修煉了一會兒,進展迅速。

她本該高興,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,一抬眸,看見月華之下,一塊皎潔的玉石在池外高台上供奉著。

這就是拂柳口中說的、能淨化濁氣與雜念的「清盈玉」。在原主記憶中,仙子仙君若一有雜念,可能生出心魔,便引出清盈玉之力,淨化仙體,由此得以清淨,不生心魔,避開心魔劫。

四大仙境中,只空桑有這麼一塊靈石。

它輕和無害地旋轉著,琉雙看著看著,卻心裡一驚。

壞了,這哪裡是什麼清盈玉,分明是「妖骨石」!

琉雙曾在鬼域看過傳記,有關空桑滅亡的部分,傳記說得模糊,只道:空桑曾誤將妖石作仙石供奉。

後來晏潮生滅空桑,神識一動,許多仙君仙子妖化,為他所用。

清盈玉根本不是什麼淨化雜念的好東西,人人皆害怕生出心魔,以為這是個寶物,但道心本就需要自己堅定,每一場磨難都不容逃避。

清盈玉表面走了捷徑,實際吸納了所有人內心的雜念,只要一朝被強大的妖魔驅使,便能控制住許多仙族,造成內亂。

這塊妖石決不能留在空桑!多留一日,被反噬的人會越多。

可清盈石是妖石,說出來誰都不會信,若不是琉雙看過傳記,她也不會知曉這些,只當清盈石是空桑寶物。

她必須想辦法毀了清盈石。

可這玩意堅不可摧,難道還要帶著它去找神農鼎煉化?

別說煉化,琉雙若拿了清盈石就跑,沒等跑到空桑,就會被赤水翀捉回去訓斥。

不,還有一個辦法,可以毀了清盈石。

琉雙思來想去,未來的妖君,一定可以壓住「妖骨石」,融化它!

琉雙飛上高台,高台有禁忌結界,她劃破手指,讓自己赤水仙族的血滴在結界上,結界頃刻化去,她拿了清盈石往一旁的竹林去。

但願在被境主發現阻止前,已經毀掉了這個晦氣的害人玩意,如果晏潮生能配合一下的話。

*

晏潮生在殺人。

竹林深處,一個人影被高高吊在空中,黑金色的鞭子在他脖子間收緊。

丁奉眼睛圓睜,因為充血,整張臉成了豬肝色,眸中儘是驚懼之色,看著竹林間的晏潮生。

「求……求……」

晏潮生修長的手指收緊,男弟子脖子上的鞭子也收緊。在他快要斷氣時,晏潮生的手又鬆開。

反反覆覆,晏潮生神色嘲諷,慢慢折磨他。

三年,丁奉辱過他多少回,他全都記著。晏潮生並非喜歡殺人,因為有人同他說過,殺生皆是孽,每殺一個人,日後應劫之時,償還的孽債就會更多。

然而半月後就是大比了。

晏潮生需要修為,迫切地需要。

真有一個人注定要死,這個人得是丁奉。丁奉是所有弟子中,唯一得了機緣,刻苦修煉出了靈力的。

折磨得差不多了,晏潮生張開手,幽幽白氣從丁奉身上,往晏潮生額間飄。

晏潮生早就在佈局,任由丁奉辱他三年,拿他仙劍,到了今日,算算因果,他若取丁奉修為,拿他性命,想來一相抵,罪孽不該那麼深重。

正在他要取完修為的時候,林間傳來腳步聲,他熟悉的腳步聲。

晏潮生眉頭一皺,手猶豫片刻收回,丁奉從空中掉下來,掉在竹林間,人事不省。

晏潮生收回鞭子,恰好看見月下走出來的少女。

琉雙問:「你在這裡做什麼?」她看看他身後的丁奉,面色狐疑。

晏潮生面不改色心不跳,說:「他外出受傷了,我擔心跟過來看看,正在救人。」

她神色微妙,看看他,又看看還有一口氣在的丁奉。

被人看見這種場面,晏潮生冷冷問:「你為什麼在這裡?」

她走過來,拉拉他衣擺,悄悄道:「你先同我來。」

少女氣音拂過耳廓,癢癢的,晏潮生抿了抿唇,沒管身後昏迷的丁奉,跟著她走。

兩人走到另一處,她眼睛晶亮,捧出一個東西遞給他。

「我說過會為你恢復修為,你看,我給你帶的禮物。」

月光下,一塊瑩白的石頭,閃閃發亮。

「專門給我帶的?」

「我看到你想殺人。」她突然輕聲道。

晏潮生眸光一冷,正思索如何善後,最糟糕的結果盡數在心裡過了一遍,卻聽見少女突然開口說。

「你吃了這個,修為也能回來。你別殺人,晏潮生,殺人有孽障的。」月光下,仙子軟軟道,「他不值得,你要愛護自己。」

晏潮生猛然抬眸。

月華下,著天藍色流仙裙的少女也正看著他。她桃腮微粉,眸中是他的身影。

她說,晏潮生,殺人有孽障的,他不值得,你要愛護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