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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我信

琉雙看著綠瓦上掉落的雨珠,心裡在想一件事。

泰川城的神器,藏在了哪裡,到底是什麼?前世死的太快,來不及找出是誰害了蒼藍,而今這件神器,是離真相最近的答案。

赤蟒死了,神器最後落到誰的手中,誰就可能是想害蒼藍的兇手。

琉雙想得出神,身後的晏潮生已經穿好了衣裳。

仙衣本就根據人的體格變化,墨藍衣衫在晏潮生身上十分妥帖。木門受不住外面百姓的衝擊,被撞到在地。

「先離開。」琉雙連忙拽著晏潮生穿過牆壁。外面衝進來的百姓見沒有人,面面相覷。

琉雙打量晏潮生,少年臉上到處是擦傷,他五臟六腑受損,身上沒有一塊兒好肉。

晏潮生一雙漆黑的瞳暗沉,他回頭看一眼牆外百姓,那股冷意讓琉雙心裡打了個哆嗦。

妖族向來睚眥必報,尊嚴不容踐踏。

晏潮生間接救了泰川百姓,百姓們喊著要殺死他,就能讓他露出這樣的眼神。那自己和白羽囂呢?

原身冤枉嫁禍晏潮生,白羽囂雪上加霜毀了他,廢去他辛辛苦苦修來的修為。如此深仇大恨,恐怕在晏潮生心裡,自己和白羽囂的墳都準備好了。

她的決定果然沒錯,還是得趁著晏潮生沒有成為妖君,早早把一切後患給扼殺。

想起方才對戰赤蟒時,晏潮生把自己拽過去的眼神,琉雙心裡一陣後怕。

他、他剛才不會是要吃了她吧!

琉雙看晏潮生的眼神都不對了,好哇,原來大家都心懷不軌。

趕緊的,一刻也不要再等了,這裡誰也不會看見,她不會崩原主膽小的人設。琉雙趁晏潮生沒注意,瘋狂翻找乾坤袋,有什麼能直接戳死他。

乾坤袋中有一柄精巧的匕首,琉雙連忙藏在手中。晏潮生捂著唇咳嗽,他傷得很重,琉雙一瞥,甚至看到他咳出碎裂的臟器。也幸得他身負妖脈,換作常人早就死了。

他若不死,就是自己死了啊,琉雙舉起匕首,趕緊戳死,戳心臟能死的吧?

她毫不猶豫地向前一揮,少年恰巧滑坐下去。

晏潮生鬆開掌心,咳出一手的血,他抬眸要和琉雙說什麼,剛好看見她差點揮空的匕首。

兩人四目相對,空氣安靜一瞬。

*

晏潮生看一眼琉雙手中匕首,第一次覺得,自己可能判斷錯了,這分明還是那個害他的空桑少主,和白羽囂同流合污的女人。那為何要脫仙衣給他,又為他撐傘?

到底哪一個,才是真的?

他轉眸看向她,聲音清冷:「少主想做什麼?」

琉雙:「……」

*

琉雙在心裡衡量了下,自己打不打得過晏潮生。權衡結果是完全沒問題,趁他病要他命。

她剛要翻臉動手。

卻見晏潮生冷冷盯著自己,也不知有意無意,他廣袖下滑,露出手腕上的銀環。

琉雙認出來,那是赤水爹爹交給晏潮生用來捆自己的十誡環。

方才連畢巡都能暫時困住,琉雙吸了口氣。

少年靠著牆壁,不動聲色地看著琉雙:「少主,嗯?」

他聲音很輕,表面是詢問,琉雙卻莫名感覺到被威脅。琉雙收回視線,晏潮生有十誡環,別不小心到時候被他給反殺了。

不慌,辦法總比困難多。

她還是把他扔回人群中去,再暗中解決他。十誡環再厲害,總不能把她和百姓同時鎖住吧?

想通以後,琉雙連忙真誠地解釋說:「赤蟒雖然死了,可是泰川城說不定還有未知的危險,百姓們認得你,你需要一樣東西防身。你看這匕首,它好不好看?」

她心虛地彎起眼睛,把匕首捧到晏潮生面前,討好地說:「送給你。」

*

鑲嵌著寶石的匕首極其漂亮,在少年蒼白的掌中,光華流轉。

晏潮生抬眸,就看見一雙笑盈盈的眸,她不知何時把面紗重新戴上了,沒了六層衣裳,只有一件漂亮的金色小馬甲。

她像是犯了錯急於補救,慇勤地說:「你能站起來嗎,要不要我扶你?」

晏潮生不動生色盯著她,把玩著掌中匕首。

這小小匕首,也是一件很不錯的靈器。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,方纔他分明感覺到她身上的不懷好意,此刻那些感覺全部消失了。

本以為她想殺自己,沒想到再一看,少女彎起眼睛,無比真誠,把匕首交到了他的手中。

晏潮生緊繃的身體沒有放鬆,心裡泛起冷意,不知她想耍什麼花招。他收起匕首,笑道:「好啊,少主扶我。」

*

琉雙面紗下的臉色苦了苦,怕晏潮生知道自己要殺他,起防備之心,用十戒環困住自己,只好認命扶他。

她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意識到,境主爹爹才是最可怕的隊友。

琉雙憋足了一口氣,把晏潮生從地上扶起來,往人群中拖。

走你,外面一群術士等著呢!

不知道少年是不是故意的,體重全壓在她身上,險些壓得琉雙腿一軟。

此時晏潮生身量纖弱,比七百年後還要矮上一些,少年還未完全長開,頂多比她高半個頭。可是琉雙去扶他,才知道他比自己想像的沉得多。

晏潮生大半個身子往她身上傾軋,沒了六層衣服阻擋,她的身子幾乎被他覆蓋。

琉雙連忙調動體內靈力,總算不覺得他沉,拖著他往外走。

*

晏潮生本來心裡憋著一腔對泰川百姓的怒火,這會兒看琉雙吭哧來扛他的模樣,莫名有些想笑。他靠在少女肩膀上,重新戴上虛偽的假面,百無聊賴地打量她:「少主這是往哪走,把我往人群裡送?」

她乾巴巴一笑:「哪有,我看你傷重,給你找大夫呢。」

「凡人大夫治不好我,少主也許可以。」晏潮生故意露出手腕上的十誡鐲,讓她看見,「弟子為了少主的泰川城才變成這樣,少主會照顧好弟子嗎?」

她憋著氣,道:「嗯嗯嗯,當然。」

晏潮生看見,她面紗下的臉頰氣得鼓了鼓。他收回視線,嘴角不自覺揚了揚。

算了,反正還沒有看出她的意圖,留著下次再吞掉。

晏潮生說:「少主,來,這邊沒人,走這邊。」

*

琉雙從來沒有如此迫切地想看見白羽囂,以前覺得白羽囂討厭,現在恨不得白羽囂立刻出現在面前,她就能大喊一聲:白羽囂快來除後患!

畢竟人是他們一起得罪的,沒道理下黑手是她一個人的任務。

琉雙是仙體,帶著晏潮生躲在城中很容易。

她幾次試圖做一些小動作,讓晏潮生暴露在術士面前,晏潮生跟背後長了眼睛似的,把她臉掰過來:「少主,專心找路。」

畢巡帶來的破壞巨大,如今城中百廢待興,琉雙在晏潮生手中十誡環的震懾力下,找了一家沒人的客棧,把晏潮生扔上去。

晏潮生臉色慘白,忍住一聲沒吭。

琉雙蠢蠢欲動,說:「我出去給你佈一個養傷的聚靈陣。」把他扔這裡,她就可以掉頭跑,帶術士們來圍攻他。

晏潮生睜開眼,幽幽看著琉雙:「少主會丟下我嗎?」

琉雙搖搖頭,一臉正氣:「不會,身為空桑少主,我自當照顧好門下弟子,以前是我不好,害你變成這樣,放心,經歷這麼多事,我已經意識到自己不好,絕不會扔下你。」

晏潮生一臉木然地說:「弟子好感動。」

琉雙半點沒看出他感動,她走到門邊,手腕一涼,只見晏潮生手中銀環一分為二,換作銀色手鐲,扣住她的手腕。

床上晏潮生手一動,彷彿有無形的絲線拉扯,琉雙的手也被拽得動了動。

琉雙扶住門,抬眸看去。

晏潮生彎起唇:「少主去吧,早些回來。」

琉雙咬牙,也笑:「好的。」

千算萬算,琉雙還是沒想到,都這樣了,他還是不相信她,依舊把十戒環扣在了她手上。

琉雙忙活完回來時,真想用一個枕頭把閉目養傷的晏潮生捂死,如果這樣就能捂得死的話。

他閉著眼在打坐,琉雙佈置聚靈陣很敷衍,她尚且還是小仙草時,最擅長治癒之術,可今日不希望他好起來,便草草做了個樣子。

回來的路上,她折了一枝柳,把上面的葉子通通變成紙鶴,讓他們去找白追旭和白羽囂。

一大群綠紙鶴圍著她飛,齊聲喊道:「主人,主人,有何吩咐?」

琉雙雙手結印,傾注仙力在紙鶴身上,把它們全部送走。

沒了神器壓制,這些日子修煉的好處就體現出來,以往這些法術琉雙做起來吃力,如今得心應手。

琉雙沒有想過去找神器。

若要找到傷害蒼藍的兇手,只能觀望最後這神器落到了誰手中。

放出仙紙鶴以後無事可做,琉雙索性去隔壁修煉。晏潮生也不管她,兩人相安無事。

約莫三日後,晏潮生的傷好了許多。他推開門時,面無異色。

琉雙不得不感歎妖族恢復力驚人,再重的傷,只要能喘息,就可以活下去。

琉雙試圖在他臉上看出殘留的痛苦,他平靜地說:「少主,該走了。」

「去哪裡,不留在這裡等白追旭他們嗎?」

晏潮生兀自往前走,說:「去殺席芸兒。」

「你、你恨她讓百姓來殺你,所以要殺了她?」

「在少主眼裡,我這麼小氣?」

琉雙心道,可不是嗎?然而這話不能直接說,她用一雙眼睛表達出來自己的鄙夷。

晏潮生臉色一黑,他不痛快地道:「少主怎麼沒出去打聽,泰川城這幾日可死了人?」

琉雙皺眉:「什麼意思?」她被十誡環捆在他身邊,想出去也沒機會啊。

「七千年騰蛇的內丹,席芸兒一個凡人,承受不起。她若想活下去,就得不斷殺人,吸取凡人生氣來壓制自己內丹的煞氣。」晏潮生說,「就像迎親那日。」

他這樣一說,琉雙瞬間想起幾日前,席芸兒體內殺人的紅絲。

當時以為是畢巡干的,沒想到紅絲由席芸兒控制。

琉雙當機立斷,怕席芸兒真的殺人:「走,回城主府看看。」

果然,如晏潮生所說,城主府被淡淡的妖氣籠罩著,除此之外,鬼氣沖天。

琉雙心道糟了,她和晏潮生去席芸兒閨房附近,恰好看見這一幕:五個凡人被吸成乾屍,倒下去。

席芸兒面色紅潤,撫著自己的臉,笑著說:「拖出去埋了,別讓人發現。」

被她命令的府中侍衛垂著頭,面色都很難看。

琉雙和晏潮生隱了身,席芸兒看不見他們,當即甩了身後一個侍衛的巴掌:「我的命令,你們聽不見嗎,還是你們也想死?告訴你們,別背叛我,那蛇妖都能死在我的手上,你們算什麼!」

侍衛們連忙拖走屍體。

只剩席芸兒一個人時,她把玩起掌中生出的紅絲,悠然低聲道:「這內丹,可真好用。假以時日,我定然也能成仙,不會生病,不會老死。」

她嬌美的臉上佈滿歡欣,全然不似那日逼死畢巡時,表露出對妖丹的嫌棄與排斥。

晏潮生冷冷地問琉雙:「少主,按仙律,是否席芸兒也當死?」

琉雙沉默地點頭。

下一刻,席芸兒只覺得耳畔風掠過,強大的妖丹警覺地提醒她有危險,她臉上慌亂,卻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擁有的強大力量。

她慌亂地任由紅絲到處翻飛,試圖找出暗中的人。

腹部一痛,她愣愣低頭看,一隻手穿透而過,握住鮮紅內丹。席芸兒臉色扭曲而惶恐,她迫切地想要伸手去拿那枚內丹,嘴角溢出鮮血:「還……還給我……我,我的……」

晏潮生冷眼看著她倒下去。

臨到死,席芸兒眼睛空芒地看著一處,彷彿終於想起什麼,下意識囁嚅著唇:「畢巡,救……救救我……再救我……一次。」

大顆眼淚從她眼裡滾落,院子裡一陣風吹過,再也沒有那個強大又呆傻的妖怪,會慌慌張張付出一切給她了。

她瞳孔漸漸渙散,終於想起來,道士給她說,失去內丹後的妖怪,都是沒用的。怕他要回內丹,畢巡已經被她給逼死了。

晏潮生的掌中,紅光熠熠。他垂眸看著騰蛇內丹,長街斂住眸中情緒。

琉雙繃緊了身體,下意識覺得他會把妖丹給吞了。這樣一顆內丹下去,多少失去的靈力都回來了。

誰知他走過來,嫌棄似的,把內丹塞她手中,轉頭就走。

掌心內丹灼熱,還帶著席芸兒的血,琉雙連忙施了一個清潔術,把它放入乾坤袋。

琉雙追上去,不太敢相信:「你真的給我呀?」

晏潮生冷著眸,惡毒吐字:「蠢物的內丹,不要也罷。」

「那你是專門來殺席芸兒的?」

晏潮生眼中閃過一絲冷嘲:「我幼時,聽過畢巡。他是一方妖山的領主,龜縮在山頭,數千年不敢出去,也從不招惹凡人。他轄領的妖山妖怪,從不會生事。」

畢巡愛上城主的女兒席芸兒,席芸兒病入膏肓,快要死了,畢巡捨不得她死,便挖了內丹給她,人一直都是席芸兒主動殺的,包括迎親那一次。只不過席芸兒不願承認,就推脫給畢巡。

畢巡也默認了,最後還被席芸兒逼死。

說出來都可笑,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單純又傻的蛇妖。

琉雙隱隱明白了什麼,看晏潮生臉色,她了然問道:「你幼時崇敬他呀?」

晏潮生冷笑著說:「誰會崇敬一個蠢貨?反正在那個女人和你們眼裡,妖沒有一個好東西,生來低賤該死。」

這就不對了,琉雙心想。

「我信。」琉雙說,「我信畢巡是好妖。」

晏潮生腳步頓住,抿唇回頭看她,她站在泰川城陽光下,說:「我知道,妖並不都是壞的。」她的青鸞就是好妖嘛。

在說他?晏潮生莫名覺得嗓子乾澀,他壓平上翹的唇角,避開她的眼神:「你信不信,關我何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