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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丟下

罡風把晏潮生的衣角吹得烈烈,琉雙牽著晏潮生衣角:「夫君,咱們去鬼域走走吧,晚些再回宮殿好不好?」

晏潮生收了長戟,沒有第一時間回話。

伏珩跟在他身後,猜不出妖君的情緒。誰也沒想到與風伏命打一場,用了足足五日,此刻鬼門大開,萬妖朝賀,得回宮殿主事,而非耽於這點兒女情長。

但對琉雙來說,能單獨和晏潮生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,她等了他五日,一旦回了鬼域宮殿,他又會變成兩界君主,而非她一個人的夫君。

若她不爭取,等晏潮生忙起來,她說不定送出禮物的機會都沒有。她摸摸懷裡,耗盡所有靈力才織好的束帶,她太久沒和他好好相處了。

晏潮生嘴角弧度不變,拂開她的手,音色已然恢復了妖君一貫的冷然,他漫不經心擦了擦手上風伏命的血跡,道:「改日,宿倫,送娘娘回去。」

說罷,就要帶著伏珩離開。

宿倫看一眼被撇在原地,明明有幾分低落,卻依舊乖乖巧巧,不吵不鬧的琉雙,心內歎了一聲,笑道:「妖君陛下,離宴會開始還有兩個時辰,屬下們自當部署好一切,今日您誕辰,鬼域中想必極其熱鬧,娘娘來了鬼域這麼久,鮮少走動,您就當歇息片刻,其他事情交給伏珩大人就好,相信伏珩大人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。」

他一雙狐狸眼掃向伏珩,笑瞇瞇道:「伏珩大人,對不對?」

伏珩嘴角一抽,心裡把這男狐狸精罵了上萬遍,森然的面孔扭曲了一瞬:「是,屬下會好好安排這些妖使,不讓他們作亂。」

「看吧,伏珩大人都這樣說了,他辦不好懲處他便是。妖君您就當和娘娘去巡視一圈鬼域。」

晏潮生不置可否,琉雙一張素淨的小臉有點白,因為沒有休息好,帶著些許脆弱。宿倫為她說話時,她用一雙彷彿會說話的,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。

晏潮生知道,他就算拒絕,她也只會短暫的失落,下一次再見到他,又會開開心心,眼睛都會亮起來。

根本不必費心去哄,她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。

他眼尾輕輕佻起,也不知道為什麼,突然對她說:「今日百鬼出行,街上一群鬼。」

琉雙愣了愣,明白過來他的意思,眼中笑意暈開,用力搖搖頭:「夫君在,不怕。」

「嗯。」晏潮生頭也沒回,淡淡說:「伏珩,若有妖使鬧出事,提頭來見。」

伏珩看一眼搖著折扇,人模狗樣風度翩翩的宿倫,咬牙抱拳:「屬下明白。」

鬼域的屋簷角到處掛滿了玄色絲絛。

一年一度,向來陰沉的鬼域,只有這一日最為熱鬧。晏潮生對所有人來說,是頂好的君主,他平定八荒不公,創立屬於妖與鬼兩界的盛世。

如同人間開國帝王,他深受愛戴。

琉雙與晏潮生一同穿行過鬼域的街道,看見鬼修小孩們在街道奔跑。迎來往送,他們臉上俱都帶著清淺的笑意。

她心中為晏潮生自豪,暖得快要冒泡泡。

琉雙還是第一次走在如此熱鬧的鬼域街道上,與人間不同,這裡色彩偏陰暗,賣的東西甚至還有白骨做成的法器。

琉雙看什麼都覺得十分新奇。

她其實並非不愛熱鬧,只不過她仙身之軀,與鬼域格格不入,一眼就能看出不是鬼修,若無人庇護,便容易遇到危險。她知晏潮生昔日繁忙,怕給他惹麻煩,便乖乖待在自己院子中,不到處走。

走了短短一段路,已經有許多人垂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。小仙草對於他們來說,不亞於一塊香甜的糕點。

晏潮生冷眼看過去,鬼修們許多沒有見過君王,卻被他身上的濃烈威壓嚇得收回了目光。他身上戰袍還未褪去,遠遠看著,便是個充滿殺伐之氣的強大鬼修。鬼域之人向來以實力為尊,沒多久,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就收了回去。

晏潮生發現身邊的人沒跟上來,他一回頭,發現琉雙在看一個方向。

街道一處深藍色角樓,角落下,一個胸脯露了一小半的美艷女修,勾著一位男鬼修的脖子,吻得纏纏綿綿。

而他那位小仙草妃子,正在注視。

覺察琉雙的目光,女修朝她拋了個露骨的媚眼,她似乎被嚇到,連忙跑到他身邊來:「夫君。」

晏潮生知曉她受過的教養不同,她那個凡人娘親讓她學的,是凡人虛情假意的那一套。而凡人們,大多對鬼修又怕又嫌惡,晏潮生如今雖一統兩界,也不能改變他人看法,總不至於把一群螻蟻通通殺光。

他性子涼薄,語氣淡淡,隱有嘲諷:「這就怕了?來了百年,難道沒人告訴過你,妖修與鬼修,向來放浪。真怕了就回……」畢竟這種場景,鬼域之中到處都是。

他話沒說完,已經覺察到不是這麼一回事。

她眼中寫滿躍躍欲試。

晏潮生沉默片刻,聲線冷硬:「你這是什麼眼神?」

她說:「夫君,我們可不可以……」她看看他掩蓋在戰袍下,修長蒼白的手指,伸出自己的小手,示意他握住。

他輕嗤道:「不成體統,本君是妖君。」

琉雙想了想,在一旁的小販攤上買了一個白玉面具回來,踮著腳給他戴上。她左右端詳,即便遮住了臉,妖君大人依舊貴氣不凡。

「現在沒人認出來啦。」

琉雙看不見面具下那張臉是個什麼神情,只能看見他一雙漆黑的,冷如星夜的眸。

兩人僵持好一會兒,隨後,她的手被一隻冰涼蒼白的手包裹住,琉雙嘴角止不住上揚,又努力壓下去。也有不放浪的鬼修啊。

兩人行至最熱鬧的地方,琉雙惦記著懷裡的錦盒:「夫君,我有……」

還沒說完,一個婢子慌張在晏潮生跪下:「妖君,大事不好,沒有本命玉竹,明璽珠也壓不住,主子出事了!」

琉雙愣了愣,這個女婢她以前從未見過,並不是鬼修,反而帶著一身仙靈之氣。

晏潮生語氣冰冷:「什麼?」

琉雙感覺到手被鬆開,不過一眨眼,晏潮生帶著那女婢消失在眼前。

他忘記了身邊的她,一字一句沒有交待安撫,一眼也不曾回頭。

白玉面具掉落在琉雙腳邊,發出清脆的聲響。鬼域並無烈日,只有冷如骨髓的罡風,吹在琉雙身上。

暗地裡,許多幽暗的眼睛一瞬間鎖定她。身後冷氣襲來,帶著一股腥臭。

琉雙倉皇轉身,一個戴著斗篷的鬼修朝她伸出手,桀桀笑道:「他既然不在你身邊,那我們就不客氣了。」

他垂涎地說:「好香,好香的仙靈之氣。」

不僅是他,其他鬼修也湧了過來。搶著要分一杯羹。琉雙在宮殿時,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鬼修,就像從青天白日,一瞬置身可怖深淵。

無數慘白的手來拽她,有的甚至只有一個骨架,琉雙試圖凝結仙法擊退他們,可是所有的靈力,連同她對晏潮生的愛意,一同傾注在了錦盒中,她幾乎毫無反抗之力,就被人掐住了脖子,拖至身前。

有人道:「魍鴆,見者有份,你獨佔吃了她,不怕被那個鬼修殺回來算賬嗎。」

那鬼修森然一笑,說:「怕什麼,真那麼在意她,會把她丟在這個地方?」

他一語道破琉雙心底最不願觸碰的想法。她面色慘白,看向不遠處地上被扔下的白玉面具。

這一切幾乎發生在瞬息之間,晏潮生扔下了她。

她臉上的表情空洞又茫然,琉雙覺得,像是處於一場荒誕至極的夢境。可惜脖子上那隻手,幾乎要凍結她的皮膚,告訴她這並非一場噩夢。

手中錦盒被人打翻,掉落在地上。

她慌張伸出手,下意識想護住它。可盒子被摔開,束帶已經掉落了出來。

她眼睜睜看著無數雙腳從上面踐踏而過,明藍色變得髒污不堪。

脖子上的手收緊,白骨幾乎陷入她的肉裡,她只是看向被踐踏的錦盒,一聲也沒哭。

就在琉雙覺得自己可能就這樣死去的下一刻,眾鬼修似乎覺察到危險,哄然四散而去。

一把扇子劃破掐住她的鬼修喉嚨,鬼修慘叫了一聲,化作一團黑氣,扇子迴旋,落在來人手裡。

宿倫道:「娘娘……」似憐憫,似歎息。

琉雙沒講話,蹲下來,拚命咳嗽,撿起被弄髒的髮帶。她拍了拍泥土,發現怎麼也拍不乾淨。

宿倫變出一件錦袍,披在她身上:「娘娘,街道罡風重,屬下先送你回去?」

她點點頭,和以往百年每個日日夜夜一般,令人省心,不給任何人添麻煩,走在他的身後。

宿倫背對著她,臉上的笑淡下去,出口的話,連他自己都覺得牽強而艱澀:「娘娘見諒,鬼域中出了大事,妖君才急著趕回去。妖君把屬下和長歡留給娘娘,娘娘不會出任何事的,今日是屬下之失,才讓娘娘受傷,屬下回去,自當領罰,娘娘說怎麼罰就怎麼罰。」

身後的琉雙久久沒有反應。

宿倫不敢回頭,他這種千年的老妖怪,竟然也怕回頭看見一張淚流滿面的臉。

許久後,身後傳來她很輕的聲音。

「宿倫大人。」

宿倫回頭,看見一張蒼白的小臉。

意外的是,她臉上並沒有淚水,手中握緊髒兮兮的束帶,用一種認真到幾乎令人心疼的語調問他:「夫君是不是,並不愛我?你一直在騙我,對嗎?」

縱然她再天真單純,可是也知道,愛一個人不是這樣的。

不會因為別人一句話,冷漠離開,把她丟在豺狼環飼之下。